也不能这样烽火戏诸侯啊!”
穆藕初嗐气道:“你不知幼伟急成什么样,把个上海就差翻过来!不是说好了他飞机去接你么?怎么又为了个唱戏的生病,改坐船来?”
求岳止住他们话头:“各位大叔大爷,我这一路也不容易,大家先别生气,有话慢慢说。”
他听荣德生说冯耿光专机去接,便知自己被人阴了,但现在不是追责问责的时候。
“先拣要紧的说,国内到底出什么事了?”
穆藕初和荣氏兄弟相望一眼:“你是真的不知道?”
“我要知道我还问吗?”求岳窝火:“哎,大爷们,这个时候你们要分彼此那就不要坐下来谈了好吧?我下了船家都不回就往这赶,是不是非要我下跪认错你们才能开心?”
在场的人也都是生意场上打滚多年,此时亦是心中了然——果然着了别人的道,大意失街亭!摇首叹气,都坐下来。
荣德生道:“你要下跪就能把这事平伏,那我们都陪你下跪,也无不可。”
另一人劝住荣德生,倒了茶与求岳:“也罢,我来说罢。看来明卿在美国当真什么也不知道,我们着了人家的道了。”
此人是中实行的经理沈宝昌。
沈宝昌缓缓道:“孔祥熙不等你回来,擅自改变币制方案,强推法币,但不允许兑现——这和当初承诺的根本不一样。”
中美会谈之后,求岳就没有再离开美国。那时冯耿光和张嘉璈、陈光甫都在,团里江浙商团占了一半以上。当时大家约定,先协调美方提供的贷款,救市振兴,同时和英国方面继续谈判,确保英方援助到位之后,年底便可顺利进行币制改革。
届时演出早已结束,求岳和露生也就回国了,时间安排得很妥当。求岳也和六爷说好了,万一国内有什么事情,立刻发电报来,他这边就赶回国内。
当时想着,孔祥熙总不能这么虎,江浙商团人都不在,你就开始搞法币了吧?
大号不在家你小号就敢去打新副本了?
事实证明孔部长他真就敢——或者说,光头让他敢。
沈经理道:“自你走后,孔家的人便不大消停。孔夫人你是知道的,天生的贪财爱势,那时你们去美国谈判,不得已叫她娘子军镇守娘子关。她在公债券上做手脚,连同了徐堪和宋子良,三人一起,炒卖公债。因为这笔钱也是为了法币来做准备,所以我们都没说什么,但觉得她用意不善,加上之前你提醒过我们股市投机风险大,所以我们都没下场。”
如果求岳翻看八十年后的史书,会知道宋霭龄原本能在这次投机里大赚一笔,他眼前的沈经理也会死于这次投机。
但有张福清的死来做警诫,如今的江浙商团对风险投机这事儿都是敬谢不敏,春天国内大炒债券,上海和南京的老财阀们一个个安静如鸡,乖巧等待明卿回来。
大家不仅对宋霭龄生了戒心,对孔宋家族更是严加提防——只是当时冯耿光等人都不在国内,此事没来得及告诉。
沈经理道:“但这件事给我们敲了警钟,你手里的钱、还有中国银行的钱,我们手里的这些现银,原本约定了一起质押给中央银行。但大家觉得你和六爷不在国内,群龙无首,不能擅自主张,所以我们都不吭气,硬拖,就等你回来再说。”
什么叫兄弟?什么叫信任?
这他妈的就是信任!
求岳听得连连点头:“做得很好,真是吃一堑长一智,叔叔伯伯们很能耐!”
高人竟在我身边!
荣德生怨气未消:“你讲话不要阴阳怪气。”
“没有阴阳怪气啊,我说真的。”求岳笑道:“这么一来,就拖住了他们强上法币的日程,我一直担心姓蒋的会私吞美国的援助、拿我们的钱去做慈善,所以之前我还嘱咐了六爷,叫他告诉你们,不到最后敲定,我们的钱不能拿出来,告诉他们有就行了,至于怎么用,必须要全国银行业一起表决。”
荣老爷子郁气,这事冯耿光确实也转达了。
但谁也没有想到,经历了一个月的大会小会,反复商讨,在所有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南京政府突然下令在四川试行法币政策。
金总懵逼:“为啥是四川?”
荣大爷:“你问我、我问谁?!”
在哪里实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大张旗鼓的试点推行,完全违背了中央银行和法币筹备委员会当初给所有人的承诺——承诺是法币可以兑现,能够随时兑换黄金和白银,法币价值也是根据贵金属储备来制定。大家也正是看好了这个彼此互利且安全的方案,出于拥护币制改革的热情,纷纷解囊相助。
而八月份的试点公告,央行以各地商会联合抵制日货,货币呆滞为理由,在征缴了大量民间金银之后,宣布限制纸币与银元之间的自由兑换。
简单来说,这条法令使得商人们买下的债券,借出去的是真金白银,而回到手上的,只有废纸。
“整个四川都乱了,重庆成都挤兑成灾,全国议论纷纷,都在抵制法币、斥责筹委会言而无信。”穆藕初道:“我们这里连续不断地发电报给你,叫你快些回来,江浙商团已成千夫所指、背万年骂名——可你置若罔闻。”
求岳恍惚了一下,主要孔部长的操作实在太骚,但凡脑子里有一个细胞的,都不止于干出这么弱智的事情——他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明白穆藕初话里的意思。
“你说他们不等储备金,不许兑现,就这样发了法币?”
“就这样强上,白扣下了当初大家的钱。”
“这他妈说话不算话,四川能放过筹委会——”
穆藕初惨笑道:“明白了么?当初代表筹委会,去联络各地的——是你金明卿!”
求岳坐在椅子上,捧着茶,半天没有说话。这时候他才想明白,想明白那些人喊的究竟是什么,潜意识里,他从来没把那些话的目标跟自己关联起来过。
原来弄了半天没有听错,啊,求岳想,原来真的是说我。
难怪荣德生像在做贼,难怪一把将他搡进汽车,难怪那些汽车开得飞快、好像逃难。以为自己能仗着名声跟人殊死一搏——别人早就算计好了你的名声。
那些路上飞来的,是掷向他们的石子,掷向言而无信、去美国躲清静的筹委会代表,也掷向妖人祸国的优伶。暴怒的人群呐喊的是:
“——打倒汉奸卖国贼!”
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