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日文咏蝶来拜访舒云就是因为和她早就说好了,今天一起去探望楚青语。
舒云也想起了正事,终于收拾好了心情,指了指西北方道:“皇嫂住的明瑟阁就在前面不远了。”
表姐妹俩又沿着另一条游廊继续往前走,只是,舒云的心情显然更糟糕了。
一路无语。
一盏茶后,两人就抵达了明瑟阁,宫女连忙出来相迎,并请两位姑娘进屋。
“三公主殿下,文姑娘,里边请。”宫女在前头为两位娇客打帘。
內室里点着炭盆,窗户紧闭,又挂着窗帘,光线十分昏暗,连带空气都显得沉闷得很,让人一进去,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自打楚青语一个多月前小产后,几个太医会诊,确诊她因为过度哀伤,得了“失智”症,所以在太医的“建议”下,就暂时拘着楚青语不让她出门了。
哪怕舒云在楚青语的撺掇下,去向皇帝求情也没用,皇帝也没动摇,楚青语就一直被软禁到现在,不过她虽然不能出来,但是几位公主想进去探望也不会有人拦着。
文咏蝶跟在舒云身后进了内室,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以及这屋子的女主人。
床头点着一盏八角宫灯,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大半屋子。
楚青语正坐在床榻上,背后靠着一个大红色的迎枕,黯淡无光的青丝松松地挽成了一个纂儿,额头上戴一个一指宽的抹额,容貌秀丽,端庄娴雅,只是形容间掩不住的憔悴。
这是文咏蝶第一次见二皇子楚青语。
圣驾刚刚抵达姑苏城时,文咏蝶也曾来过沧海林求见表嫂楚青语,请给她请安,结果从舒云口中得知楚青语在做小月子,就没来,一直到今天,她想着楚青语差不多出月子了,就打算趁着除夕来给她拜个年。
“二皇嫂。”
“见过二皇子妃。”
舒云和文咏蝶都给楚青语见了礼,前者只是随意地福了福,后者则维持屈膝的姿态,低眉顺眼。
文咏蝶小心地半垂眼帘,掩住眸底的异状。
说句心里话,她本来以为皇子妃就如贵妃顺妃一样尊贵,可是楚青语的现状却与她预想得不同。
明明她这一路进来看到屋里屋外有不少內侍宫女侍侯着,但似乎谁也没把楚青语当一回事,榻边的果盆里放的是些干果坚果,连新鲜的水果都没有……
还有,这炭盆里烧的炭也不是上好的银霜炭,而是次一等的竹炭,燃烧时带着些许刺鼻的气味,便是屋子里特意燃了熏香,也压不过去。
文咏蝶自小也是在大宅院里长大的,府里那些不受宠的姨娘和庶子女们就是这样的,没想到堂堂皇子妃也会这样被怠慢……
可是,令文咏蝶想不通的是,昌表哥并没有什么宠妾啊,又怎么可能宠妾灭妻地怠慢他的皇子妃?!
文咏蝶心里疑惑不解,但是不动声色。
她维持了三息屈膝的姿态,就听头顶上方传来楚青语温和的声音:“免礼。咏蝶,都是自家亲戚,你唤我一声表嫂就是。”
“谢表嫂。”文咏蝶这才优雅地直起身来,每一个动作都如同尺子量出来的,优雅又好看。
楚青语让舒云和文咏蝶坐了下来,连翘在一旁忙前忙后地给两位娇客斟茶倒水递点心,忙忙碌碌,屋子里另外两个宫女一动不动。
楚青语看着那两个宫女,心中暗恼,偏偏这次南巡,不许带太多府里的人手,她带来的只有两个大丫鬟、几个小丫鬟和若干粗使婆子,如今这明瑟阁内外服侍的人多是宫里的宫女內侍,她根本就差遣不动,让她在这姑苏城里举步维艰。
“碧玉,翡翠,你们俩出去吧。”楚青语随口打发了两个宫女,“我与三公主有体己话要说。”
两个宫女彼此互看了一眼,屈膝退下了,举止得体,却又难掩冷淡。
这些细节也就是验证了文咏蝶的猜测罢了,她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还是温婉大方地笑着。
连翘看了楚青语一眼后,也跟着打帘出去了,去外面守着。
待门帘又落下后,屋子里只剩下楚青语、舒云和文咏蝶。
楚青语这才放心了,笑道:“咏蝶,我在京城时就听母嫔说起过你,说你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个才女。闻名不如见面,我看着你比母嫔说得还招人喜欢。”
楚青语有意释出善意,表现出与文咏蝶的亲近之意,然而,文咏蝶却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楚青语身为堂堂二皇子妃对自己如此客气,就算不是怀有恶意,那至少也是别有所求。
文咏蝶欠了欠身,得体地应对道:“多谢表嫂夸赞。”她立刻如法炮制地回敬,“听闻表嫂出身楚家,楚家乃百年书香世家,我亦神往已久……”
她滔滔不绝地把楚家夸了一番,看来真情实意。
听对方提起楚家,楚青语的脸色僵了一瞬,许多往事爬上心头,五味交杂。
她很快就定了定神,又道:“咏蝶,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些话我也就不绕圈子直说了。”
“这是江南,我与舒云在此人生地不熟,以致寸步难行。我想请你帮舒云打听一下那曹秦风……舒云忽然被父皇指婚,想来心里焦急,她是姑娘家,有些话不好说,只能我厚着脸皮替她说了……”
楚青语这么一说,舒云登时觉得感动极了,冰凉的心口有一股暖流涌入,略显激动地看着楚青语。
还是二皇嫂对她最关心,不似二皇兄说是会替她找父皇求情,却再没有声息。
文咏蝶知道曹秦风,早在画舫游湖回来后,舒云就已经请她帮忙去打听了曹秦风,那时皇帝的那道赐婚圣旨还未下,因此文家也没查的太细,只查了救舒云上船的是姑苏曹通判家里的二公子,未娶妻,是个童生。
后来皇帝赐了婚,曹秦风如同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也成了文家的姻亲,于是文咏蝶的父亲文敬之就亲自派人又去细查了,也把查到的结果大致跟女儿说了。
因为曹秦风实在上不了台面,所以,文敬之就让女儿不必主动和三公主提。
现在楚青语既然问起,文咏蝶就斟酌着词句答了:“表嫂,曹二公子是三年前中的童生,他本是松风书院的学生,因为与书院的一位先生在课堂上起了争执,辱骂了先生,后来就被松风书院退学了。”
“他虽然还没成亲,可是……膝下已经有了一个庶长女,那姑娘上个月才养到了他长兄的膝下……”
文咏蝶的声音越来越轻,舒云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眸子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几乎快哭出来了。没成亲就有了庶长女,那必然是个风流轻薄之人。
她堂堂公主竟然要低嫁给了这么一个人!
文咏蝶说完后,內室里寂静无声,只有灯罩里的烛火燃烧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火光跳跃,映得屋子里的光线明明暗暗,气氛愈发压抑了。
楚青语的眼眸幽深如一汪无底深潭,她微微蹙眉,叹气道:“舒云,你这次是无妄之灾……虽然皇命不可违,不过,这公主和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那曹二公子借着你落水趁机轻薄了你,实在是‘品性不佳’,父皇一向明理,又‘嫉恶如仇’,也定不会去勉强你的。”
楚青语话里藏话,意味深长。
舒云听了后,愣了一下,就渐渐地想明白了楚青语话中的意思。
没错,主要抓住那个曹秦风的把柄,这桩婚事自会有转机。即便是一时抓不到把柄,自己也能“制造”出来。
“二皇嫂,你说的是!”舒云紧蹙的眉头终于稍稍地舒展开来,眼神明亮地看着楚青语,喜形于色。
果然还是她的亲嫂子对她最好!
文咏蝶是聪明人,也听明白了,默默地垂眸,掩住眸中的异色。
她端起一旁的茶盅,浅啜着热茶。
楚青语招呼舒云在她的榻边坐下,拉着她的素手安抚了一番,一副长嫂如母的模样,说得舒云愈发感动。
姑嫂俩聊了几句家常,楚青语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舒云,咏蝶,今天都大年三十了,现在外头想必很热闹吧。可惜我身子没养好……”
舒云反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二皇嫂,不出去也罢,还是这沧海林里安静,最近白兰军逆党闹得沸沸扬扬……”
“白兰军?”楚青语疑惑地问道,眸底飞快地掠过一道诡异的流光,一闪而逝。
舒云想着楚青语还不知道白兰军的事,就大致地解释道:“之前风陵舫在太湖沉船,应天巡抚查到此事乃是白兰军逆贼所为,父皇派了施总兵去剿灭逆党,虽然剿灭了白兰军大部分匪军,却让匪首白兰潜逃了……”
楚青语一边饮茶,一边倾听着,纤细修长的手指偶尔在白瓷浮纹茶盅上摩挲着。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听说白兰军。
上一世的时候,白兰军也同样出现了,他们的人暗中砸穿了风陵舫的船底,令得风陵舫淹没在太湖中,那一次沉船,死了好些人。
皇帝雷霆大怒,命人前去剿匪,三皇子慕祐景在这次剿匪中立下了大功,而文家因为沉船事件被皇帝迁怒责罪,文敬之也为此被降职,二皇子慕祐昌的根基大受影响。
这一次,她本来想提醒慕祐昌抓住这个机会的,但是慕祐昌竟然对她动了粗……
“啪!”
当时那重重的一个耳光清晰地回荡在耳边,楚青语感觉腹部微微抽痛了一下,她期盼已久的孩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了……
楚青语瞳孔微缩,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冷静下来。
所以,她就故意没提风陵舫会沉的事,她想让慕祐昌再吃一次亏,算是她的回敬!
果然,风陵舫沉船的事如上一世般发生了。
然而——
令她意外的是沉船最后不过虚惊一场,并没有像上一世那样折损人命,所以文家虽然被皇帝怒斥,但文敬之没有被罚,还是好好地当着他的稽州布政使。
一切都是因为端木绯,如果沉船那日,不是端木绯提前发现了风陵舫的不对,局势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变化。
楚青语心里像是压了一座山似的,原本凑到唇边的茶盅又放下了,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