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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钟钰随口答道,“你若是还有什么疑问,可以课后再来找我。”
原本看着窗外的端木绯朝钟钰的方向望去,挑了挑眉。
对于《月下美人》,端木绯也很熟,她可以确定钟钰方才答错了。
以钟钰的本事,不该啊。
这个念头在端木绯心头一闪而过。
端木绯也没打算多嘴,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数窗外那朵残菊的花瓣。唔,她方才数到几了?是三十二,还是四十二来着?
钟钰一直在注意着端木绯,留意到了她方才的小动作,眸光一闪,主动问道:“端木四姑娘,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这还是课堂上,钟钰第一次主动和端木绯说话。
其他的姑娘们皆是一惊,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神,几乎怀疑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课堂里的气氛登时变得有些怪异。
端木绯一向是有问必答,钟钰既然问了,她也就诚实地答了:“错了,应该是右食名指打圆势‘神龟出水势’。”
钟钰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答错了。
课堂里的气氛登时变得很微妙,众人面面相觑。端木四姑娘的琴技在京中素有佳名,钟钰当然也不是那等浪得虚名之辈,那到底谁是对的呢?
钟钰看向端木绯的神情变得更复杂了,微微颔首道:“端木四姑娘,你说的不错,方才是我疏忽了。”
《月下美人》不易弹,全曲分四十三段,特别繁琐复杂,别人随意挑了一段提问,端木绯就能对答如流,可见她对整首曲子应是烂熟于心,这份天赋确实出众!
整个课堂中会弹《月下美人》的怕是至少占一半,却只有端木绯一人发现自己答错了。
这个小丫头委实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心眼应该不会太小吧?
也许,自己可以试着替盈萱向端木绯求求情,就算盈萱曾经做错了什么,或者曾经得罪了端木绯,她也已经为她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钟钰有些犹豫地想着,但又不敢贸然开口,毕竟付盈萱被关了三年多,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万一又被抓回去……
钟钰迟疑地握了握拳,又多看了端木绯几眼,思绪飞转:端木绯与戚妹妹一向亲近,或者,自己可以托她去打听打听?
她也不求太多,只希望可以让付盈萱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躲躲藏藏。
钟钰心事重重,接下来的半堂课便也一直心不在焉。
当下课的钟声响起时,她立刻就收拾了琴,离开了。
课堂上的姑娘们大都没注意到戚氏的异状,一个个都像放出笼子的鸟儿似的,或是出了浣碧阁闲逛,或是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说说笑笑。
蓝庭筠噘了噘嘴,没好气地对着涵星抱怨道:“四公主殿下,有这么好玩的事,你怎么也不叫上我?”
涵星笑嘻嘻地对着她挤眉弄眼道:“本宫现在说给你们听还不是一样?”
那日公堂上的事,涵星已经演了两遍了,现在说起第三遍,更熟练了,甚至也不用端木绯帮忙,她自己就把京兆尹何于申的戏份也接手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章岚听得聚精会神,双眸熠熠生辉,神情随着涵星的话变化多端,一时好奇,一时紧张,一时愤慨,一时又振奋……
瞧她这副样子,涵星演得更卖力了。也要有好的观众,这演戏的人才觉得过瘾啊。
当涵星说到曹由贤出现时,后方突然传来一个耳熟的女音:“你们在说什么呢?”
丹桂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了过来,涵星连忙招呼丹桂到这边坐下,问道:“丹桂,你怎么现在才来?不会是睡过头了吧?”涵星皱了皱鼻子,故意取笑丹桂。
丹桂在涵星身旁坐了下来,为自己叫屈道:“我陪着外祖母去慈静寺做法事,去了几日,今早才刚刚回来,立刻就赶来了。你以为我是你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丹桂点了点头涵星的鼻头,取笑她。
涵星登时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明明是绯表妹好不好!
几个姑娘说着说着,就笑做了一团。
“对了。”丹桂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我刚才下马车时,好像看到有个人挺眼熟的,又一时想不起来,方才有谁来过吗?”
端木绯、涵星、章岚与蓝庭筠四人面面相看,摇了摇头。
蓝庭筠拉了拉丹桂的袖子,兴致勃勃地说道:“丹桂,你来得正好,我们上午的课结束后,一起去九思班看戏。”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神秘兮兮地接着道:“我听说,九思班新排了一出戏,叫《打驸马》。”
端木绯惊讶地挑眉,脱口道:“九思班出手也太快了吧?”
“能不快吗?”蓝庭筠理所当然地说道,“九思班今年的新戏越来越差了,大家如今都爱去聆音班听戏,九思班要是再不抓住时机应个景,怕是要关门大吉了。”
涵星的眼睛亮晶晶的,频频点头:“要去要去!”她替端木绯、章岚也答应下来,“绯表妹,章五姑娘,我们下课后一起去看戏吧。”
蓝庭筠捂着嘴笑了,眉飞色舞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公堂的‘戏’更精彩,还是九思班的戏更有趣。”
丹桂今早才回京,还不知道京兆府发生的事,一头雾水地看着众人,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涵星最喜欢说这事了,立刻又不耐其烦地从头开始说起,绘声绘色……直到上课的钟声再次响起,戚氏来了,浣碧阁中又安静了下来。
端木绯好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精神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戚氏以及戚氏手里的画卷。
戚氏当然知道端木绯是为了什么来的,不动声色,笑吟吟地打开了画卷。
端木绯傻眼了,她是来看《五马图》的,可是戚氏教的是花卉,带来的图也是一幅工笔花卉图。
一节课她都不知道心神飘到哪儿去了,被戚氏以那幅《五马图》哄着答应了接下来的三天都来女学上课。刚答应完,端木绯就后悔了,只觉得日月无光。
端木绯只懊恼了一会儿,就被涵星和丹桂一起拉走了,“走走走,我们赶紧去九思班看戏去,去晚了,就没好位置了。”
五个姑娘家收拾好各自的书箱,就兴致勃勃地离开了蕙兰苑,去了九思班。
九思班今天是人满为患,《打驸马》是新排的戏,今天第一次演,引了京中不少人都跑来凑热闹。
端木绯一行人今日是临时来的,没提前订位子,只能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又点了一桌子的点心、坚果、茶水。
周围喧喧嚷嚷,茶客们说得正热闹,有的在说前几日的那桩和离案,有的信誓旦旦地说提前拿到了《打驸马》的戏本子,有的在讨论九思班新来的花旦……
午时,戏就准时开锣了。
两个浓妆墨彩的戏子登场了,一开场就是公主打扮的花旦拿着一根竹枝棒打驸马,斥驸马无情无义,要与他和离。
公主打得狠,驸马躲得狼狈,哀嚎不已,看得下方的一众看客们皆是哈哈大笑,不少人都联想到了前驸马封预之在京兆府被脱了裤子当众打板子的事。
戏才一开场,就引来大堂和二楼的雅座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紧接着,驸马的老娘就出马了,拦在公主与驸马之间,坚持不肯让公主和驸马和离,于是几人就闹到了皇帝跟前,请皇帝做主。
第二节戏的场景就换到了皇宫,皇帝坐在了金銮宝座上。
公主怒斥驸马十八年前就与他的表妹有了首尾,表面上认错,实际上却把表妹养在了外面,生下了外室子,卑鄙无耻。
涵星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出戏改得有趣,没有照搬照抄,又很有几分“意有所指”的味道,也不知道这戏本子是谁写的,她可以找他探讨研究一下。
端木绯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戏,眸子也是亮晶晶的,忽然,她觉得袖口一紧,转头看去,发现丹桂在悄悄地拉她的袖子。
丹桂不止拉了端木绯,也拉了蓝庭筠和章岚,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大堂的入口,姑娘们顺着丹桂指的方向一看,就看到一个穿着太师青锦袍的中年男子挺着大肚子案首阔步地走了进来,身后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个身形干瘦、幕僚模样的褐袍男子。
这不是承恩公吗?!姑娘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承恩公往戏台的方向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跟着九思班的小二步履匆匆地上了二楼,完全没注意到端木绯、涵星几人。
“两位爷,这边走。”
小二把承恩公和那幕僚引到了一间雅座中,上了茶和点心后就退了下去。
下面的戏唱得更热闹了,公主的儿子也登场了,提出不仅公主要与驸马和离,他也要跟着公主离开,从此与驸马一刀两断。
承恩公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戏,面无表情。
“咚咚咚。”
他们坐下才一盏茶功夫,雅座的门就被敲响了,幕僚起身去开门,一个发须花白、身形矮胖的老者走了进来。
幕僚看了看雅座外,又连忙把门关上了。
那老者笑呵呵地对着承恩公拱了拱手,“国公爷,近来可好?”
这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寒暄,可是听在承恩公耳朵里却极尽讽刺,他最近的一连串谋划连连失利,又能“好”到哪里去。
承恩公淡淡地唤了一声:“江大人。”
承恩公没有请江大人坐下,可是江大人并不在意,直接在承恩公对面坐了下来,目光透过窗口朝楼下的戏台看去,故意问道:“国公爷觉得这戏怎么样?”
承恩公但笑不语,只是他的笑显得有些僵硬,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约本公来此到底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