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的花朵早已合闭,漫山遍野的野花收敛成细小的骨朵,映照着东天的月光西天的余晖,宛如满天的繁星落地,星星点点,星罗棋布,在浩大的空间中一齐闪烁,变成星之海洋,恍惚中让人分不清自己是在地头,还是天上。
如此直到了深夜,二人才回返林北的书楼上。这夜和今后的几天中,张醒言都在小楼中挑灯著书。明烛高烧,落纸云烟,这时那公主便纡尊降贵在一旁相陪,如侍儿般拨灯打扇,红袖添香。夜阑人静,若是醒言写得累了,公主还会给他说说知心话儿,或者让他拿自己说些亲密的胡混的笑话,即是自己轻易便霞飞粉面,粉颈霞烧,却仍是坚持不懈,每夜都等到自己不小心睡着。就这样缠缠绵绵,耳鬓厮磨,虽囿于礼教不及于乱,却也是色授魂与,铭心刻骨,颠倒神魂。
自此到了第五曰上,醒言终于书成,便向居盈辞行;居盈听他告别,丝毫不以为异,便在第二天清晨率文武百官,盛排仗仪,去城外绿莎原上送别这位匡扶山河的功臣。
那曰别时,清晨微雨,晴后天空湛蓝如碧。随着天上朵朵白云悠悠漂移,那地上浩大的送行队伍也渐渐出城。旗幡幢幢,华盖罗列,若是不知的,还以为是帝王出巡。宛如龙蛇的队伍游出十里,渐近那绿莎原上十里离亭时,庞大的队伍便在公主的命令下驻足。驿路烟尘里,只有两人迤逦出行,并肩缓缓走到那离亭里。
到得六角离亭里,在绿莎原上吹来的千缕微风中,这位即将离去的道家堂主,望着泫然忍泪的女孩儿,便抬袖替她拭了拭几颗溢出的泪珠,道声“别哭”,便袖出一书,递在她眼前,跟她说:
“居盈,此书赠你。”
“嗯……谢谢!”
泪眼婆娑中接过递来的薄册书稿,居盈暂也看不清封面上的字迹,便听身前的心上人少有地肃穆相诉:
“居盈……你是我上清门中四海堂下记名弟子。这几年来,于你我却疏于教导。所幸近来得空,便著书一册,名为『仙路烟尘』,取烟尘仙路之意。『仙路』一书中,我写下这几年来求仙问道的心得体悟,自此别后,你便须参照此书勤加修习。”
四海堂主说此话时,神色十分凝重:
“居盈啊,据吾观之,汝虽生于帝王之家,却颇有仙缘根骨。近几月来,吾又渐觉大道将成;所谓‘长生是道,不死为仙’——居盈,吾愿与汝共长生!”
“……”
听得少没正形的少年忽这般正经言语,那倾城公主泪眼渐明。当自己举袖掩面急拭去啼痕,居盈再看这身前颀立之人,便见他剑眉朗目,一双清亮的眼眸正看着自己,神光烁烁,正亮若天上星辰。忽然间,居盈所有的愁绪便一时散去,对着醒言用力地点了点头,侧身拢袖款款一福,也肃容答道:
“嗯!盈掬谨遵堂主教诲!”
“呼……”
“很好!”
见她这般回答,刚刚老气横秋、绷着面皮的“张大堂主”,忽然也如释重负,长长出了一口气。不过,刚松了口气,也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赶紧板起面孔,老成地点了点头,严肃说道:
“这样就好。不过居盈你也须知,我这张醒言出品的无上大道,十分难得!既然你玉骨神清,再看了我这样混元大道,自不必像那些山中老真人一般皓首穷经,修炼动辄百载十年。这样,我与你约定三年之期;三年期满,不管如何,那曰我还来洛阳寻你;若届时你修习无成——”
说到这儿,一本正经的张堂主迟疑了一下,挠了挠头,才道:
“到时不管你修习有成无成,我都会带你返回罗浮山千鸟崖,亲自指导!”
说到这里,醒言忽然再也绷不住面皮,霎时露出一脸灿烂的微笑!而那一直全神贯注侧耳倾听的女孩儿,正听得欣然会意,莞尔微笑,忽然听醒言不再说话,便抬起头,一对星眸恰迎上那两道灼热的目光——两下只对了一下,风华绝代的倾城公主便忽然满脸飞霞,一张俏靥恰似那景阳宫中盛开的粉红桃花,灼灼其华。只不过虽然满面红霞,她却仍然努力抬着头,记得回答一句:
“好的……”
说罢,满腔的别怀涌上,便再也不管那身后千万道目光,倾过身去,轻轻倚靠到醒言胸前,那一双春水明眸中忽有两行清泪流出,沿着脸颊无声地流下……这时候,见尊贵的公主依偎到那年轻道子的身前,后方迤逦如龙的送别队伍便从前面开始次第向后跪伏。不一会儿,所有人都相继跪到在尘埃里,五体投地,不敢抬头。这一刻,春风绿莎原,十里离亭里,风尘息定,张醒言感受着身前女孩儿缠绵的依恋和温暖的热力,怅立移时,也终于离她转身飘然而去。此后那柳色烟光里,大块烟景中,一直行出好远,还能听出一缕飘摇不舍的歌声从身后缭绕而至: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今夕兮不再晨光兮已晞想玉宇宫寒听珮环无迹有心偏向歌席多少情痴甚年年共忆今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