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急忙冲皇帝挤眼睛,“皇上……嘘,轻声些。”
皇帝会意,忙压低声音,“是,咱们的四阿哥也辛苦了……拼了那么大的劲儿才能来到这人间,是该叫他好好儿地睡一会子了。”
廿廿却是含笑摇头,“倒不心疼他辛苦,只是啊——可别叫他听见‘精神头十足’这话去了,要不然他还不得又是一个绵恺呀……”
皇帝这才听懂了,不由得轻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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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子夜,这天地之间原本是万籁俱寂的,可是因为皇后产子,这便叫整个储秀宫上下都是一片忙碌,仿佛隔着墙壁都能听得见喜气涌动之声。
刚产下八公主的如嫔这会子正是疲惫不堪,那宛若被绞碎一般的疼痛现在依旧还烙印在她身子上,故此她想睡,急切地希望能躲进一场深沉的黑甜的梦里去。
可是……外头不安静,她压根儿就没办法睡着。
尽管她不愿意,可是还是控制不住地侧耳倾听过去。有人在笑,那般压抑不住。
她轻轻地阖上眼。
在这样的子夜时分,在这宫中敢如此大笑,不怕惊动守夜的殿神的,便也唯有一人了。
她不想听皇上这样开怀的笑声,她便侧耳极力去寻找自己女儿的动静。
“……星溪,你听听,是不是八公主在哭啊?”
星溪在门外守夜,听见如嫔呼唤,一个激灵赶忙起来。
“主子别担心,不会的。姥姥和嬷嬷看顾着公主呢,公主也累了,这会子怕正睡得香甜呢。”
如嫔陡然抬眸,本疲惫的眼中倏地射出两道精芒来。
“掌嘴。”
星溪没听清如嫔说什么,更绝不敢相信如嫔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故此只怔怔地望向如嫔,半天没有动作。
如嫔缓缓闭上眼睛,转身向内,“……我说,掌嘴。”
星溪这才呆住,眼中登时涌起泪雾来,双膝跪倒在地哽咽道,“主子这是怎么了?奴才可说错什么话了,叫主子如此动怒?”
如嫔并不转身,只背对着星溪冷冷道,“我说听见公主哭了,你偏说没有……你这般顶撞,难道还不知罪么?”
星溪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垂下泪来,抬手左一个、右一下,打着自己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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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亮,皇后诞下皇子的喜信儿,便连前朝和宫外都知道了。
大臣们纷纷向皇上呈递如意。
原本皇上已经多年不准大臣们呈递如意,以免靡费。大臣们之中也有传说,皇上不接如意,也有因为当年皇上尚未被明示为皇太子之时,和珅就已经抢先向皇上呈递过如意,用以向当时的十五阿哥透露立储之意,为的就是要抢下“拥立”的首功去。
皇上对和珅深恶痛绝,自是对和珅此举亲自下旨痛斥,故此大臣们遇到喜事就算还照常尝试向皇上呈递如意,却也都做好了被掷还回来的准备。
然则这一次,皇上却全都收了!非但没有掷还,反倒还给呈递如意的大臣们回赏如意!
这便可见皇上欢喜之盛,这是皇上登基十年以来破天荒的头一次!
皇上所有的欢喜都来自于皇后所出的四阿哥,所有的快乐也全都给了廿廿母子去。这叫如嫔与廿廿一个宫里住着,却仿佛被遗忘在了世界的边缘。
皇上直到初九日晚上,忙完了之后这才过来看望如嫔和八公主来。
如嫔努力地微笑,只道,“……嫔妾多谢皇上。嫔妾一切都好,八公主更是一切无恙。皇上也忙了一整日了,便去看望皇后娘娘和四阿哥就是。”
皇帝听着笑笑,拍拍如嫔的手背,“难为你年轻,却这样懂事。”
“昨儿八公主下生,朕不是不来看望你们母女,是因为昨儿恰好是华妃奉移的日子。朕啊亲自到殡宫临奠,这便不便当日就来看望你们不是?”
皇帝说着叹了口气,“朕也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早产了,还就赶在华妃奉移的这个节骨眼儿上。”
皇帝说着摸摸八公主的额头,“小孩子眼睛净,朕也怕孩子惊吓。原本守月姥姥和大夫们就说,你早产是因惊吓而致,朕就怕这一来就更叫你们惊吓了。”
如嫔心下便又是一串惊雷滚过。
——她诞下八公主的前一日,原来正是华妃奉移么?
这么巧。
皇帝又摸摸八公主的头心儿,结果八公主“哇”地就哭起来了。如嫔一时心乱如麻,赶紧吩咐,“还愣着干什么,快抱着公主哄哄啊!”
皇帝也轻叹一声儿,“终究是早产了些儿,这便身子骨儿有些弱。你也别急,好好养着就是,几个月后就能养过来了。只是一宗,别惊吓着。”
如嫔忙道,“皇上千万别误会……八公主她,她怎么会被皇上您给吓着呢?她只是肚子饿了吧?”
皇帝点点头,“无妨。终究是小孩子,这会子喜怒哀乐便也都只会哭不是?”
他说着话,却有些走神,笑了笑。
——四阿哥却不哭,从下生就不大哭,尤其他去的时候儿,几乎就没哭过。
皇帝想着,这便站起身来,“朕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娘儿俩也都好好歇着。”
皇帝转身而去,如嫔死死攥紧了被角。
今儿皇上准满朝文武进献如意,皇上自己也从内库里回赏大臣们如意,这一来一回便几百柄都不够用,可是皇上却连一柄都没有赏给她和八公主……
也是,如意至贵,便只能是诞育阿哥才能得的,更何况是皇后所产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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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与如嫔都大满月之时,京中也已是阳春三月了。
京师虽在北地,比不得江南的春暖花开,然则也已然是暖意渐融了。
过完了大满月,六宫重又按例早晚前来请安。廿廿便也将后宫事务开始重新一点点接掌回来。
这日六宫人齐整,廿廿才道,“……有件事因我与如嫔诞育皇嗣,这便一直都没说开,今儿便也该叫姐妹们都知晓了。”
廿廿抬眸挨个看过众人,“李贵人,病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