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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起銮离宫当日,芸贵人从永寿宫挪至翊坤宫。
如嫔带着永寿宫上下,送到门口,已是洒泪,“……妹妹去諴妃娘娘那边去清静几日也好。只是想想咱们姐妹相处的日子,竟这般短暂。”
只是此时的芸贵人,已经回不出话来。她昏昏沉沉地垂着头,偶尔还能使劲抬起颈子来,迷蒙地望望天空。
如嫔看着这样的芸贵人,送别罢了转身回自己的寝殿,唇角便已是禁不住噙了笑意去。
黄大仙儿就是黄大仙儿,摄魂夺魄,一个大活人转眼就像个活木偶去了,活是还活着,可是叫她说什么话、办什么事儿,便都是附身的大仙儿说的算了。
方氏跟上来。
如嫔眯眼望望翊坤宫的方向,“人既然是挪出去了,那便得赶紧办事儿,要不她在那边儿说出什么来,咱们就都不知道了。”
方氏忙道,“主子放心……该给大仙儿上的供,都已经上好了,大仙儿必定守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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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寅时,天还没大亮,廿廿便听见窗户外边儿响起来一片杂沓之声。
廿廿便撩开帐子问,“什么事儿?”
月桂赶忙推开隔扇门走进来,轻声道,“回主子,諴妃娘娘那边儿派人来报,说……说是芸贵人不好了。”
廿廿霍地坐起来,起来得太急,一把都险些将帐子给扯下来。
“怎么回事?”
月桂赶忙上前扶住廿廿,一边小心地向外头叫月柳她们进来伺候主子穿衣。
等廿廿在妆奁前坐稳当了,月桂这才小心道,“……说是昨晚儿上芸贵人挪进翊坤宫之后,刚开始还好,安静了不少。等天一黑,月亮一亮起来,她的狂症便又犯了。”
“这次犯起来,比在永寿宫时候还要严重十倍,这回甚至是自己用头撞墙,还……咬自己的舌头去了。”
“什么?”廿廿一惊,“难道是……咬坏了?”
月桂小心地点点头,“太医去看了,说已是救不了了……”
廿廿登时只觉浑身冰凉。
咬舌,这简直是要自尽,如何不断送了去?
这会子工夫,外头四喜进来,已是面色有变,“回主子,芸贵人那边已经,已经……”
廿廿紧紧阖上了眼睛去,紧紧攥住一根发簪,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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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六宫已经是都齐集到了翊坤宫去。
廿廿是皇后,一个贵人薨逝了,皇后原本不必亲临。
廿廿是没到翊坤宫去,她是直接奔了永寿宫。
如嫔赶紧带人出来迎接,走得急,有些喘,“嫔妾不知皇后娘娘驾到,迎接来迟。”
廿廿冷笑一声盯着如嫔道,“妹妹,别怕迟。这世上的一切,都迟早迟晚会来到的。你说,不是么?”
如嫔有些尴尬,避重就轻道,“不知皇后娘娘驾临,有何示下?”
廿廿抬眸看看高高的房檐,“芸贵人的人虽然挪出去了,但是穿的用的还都在永寿宫里,没来得及挪走呢。她走了,总得随身儿带些衣裳去,我来给她瞧瞧,可有哪些能随她一起去的。”
如嫔便赶紧向旁一退,让开通路去,“嫔妾明白了。嫔妾陪皇后娘娘一起去吧。”
廿廿含笑道,“原本是顾着八公主,想着芸贵人的大事儿那边,就不用你过去了。可是难得你还有心,若你自己不介意,那便随着我一起来好了。”
如嫔忙行礼,“嫔妾遵旨。”
廿廿抬步进了芸贵人生前所居的配殿。
这里,曾经因为有那么样一位年轻的贵人居住过,便显得活泼鲜灵去过;而此时,这殿阁房屋仿佛也能感知到旧主远去,故而四壁忽地黯淡,就连廊檐下流转而过的风,就带着凄然之意。
廿廿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内,在殿内站定了,转头等着如嫔走上前来。
如嫔边走上前,还边说着,“……嫔妾记着,芸贵人从前最爱穿一件儿草绿色的衣裳,许是因为她的名号就是一个‘芸’字儿的缘故吧。”
如嫔话音未落,却冷不丁只觉面上狠狠一热,眼前蓦地一黑。
如嫔自己都有好半晌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皇后她,竟然扇了她一个大嘴巴!
如嫔惊慌不已,赶紧双膝跪倒,却已然是哭出了声儿来,“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是嫔妾何处有失,惹得皇后娘娘如此动怒?”
廿廿眯眼俯视着如嫔,“本宫五岁进宫,初解人事便是与这宫中乱象相伴晨昏!你以为,这后宫里的事儿还有什么是能瞒得过本宫的眼睛去的?有些事本宫摁着暂时不问,不是本宫看不透,本宫是暂且不想问罢了!”
“妹妹,你才进宫几日,你便自以为聪明绝顶,办出来的事儿都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去了?若不是因为你是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我若亲自治罪于你,那是打咱们祖宗的脸;若不是当初你进宫来,是若若千万拜托过的;若不是……因为你也是家中长女,也曾为了家人而忍辱负重过……你觉着我会忍你这些日子去?”
如嫔心下激灵灵地一串寒颤,她俯伏在地,“皇后娘娘这说的都是什么啊,嫔妾愚钝,这会子心下已是乱了。”
廿廿冷然一笑,“你挪出储秀宫那一日,我曾问过你,我那八哥儿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了?!”
“实则一只八哥儿原本不要紧,一来已是老了,到了寿数;二来八哥儿的命跟人命比起来,轻重缓急根本没法儿相提并论。我便想着,就算八哥儿死得不明不白,可也没必要便为了它再追究起来,搅扰得后宫不安的,再牵扯出旁的事儿来。故此我才肯摁下不问,就当那事儿那么过去了。”
“可是,一只八哥儿死了却有人心下还是不知足,还要牵连进人命来!李贵人被牵扯进来,不过‘好在’她是自己了断了性命的,姑且可以只计半条命去……可是如今芸贵人呢,啊?这是一整条活生生的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