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伯府的西角门,素来是这座宅邸最忙碌的地方。非常文学
从前门庭冷落的地方,这儿只要区区两个门房就能应付了,现如今却至少得两拨总共八个人轮班。就算如此,有时候仍旧忙不过来。相比自荐的文士,前来投靠的武官军卒最多。因而,分管门上的金六不仅是徐勋从金陵带来的少有旧人之一,也是府里头一等红人。
“金六爷,金六爷!”
正指挥几个人把礼物造册登记,但凡有太过贵重之物就一概退回去的金六听到这声音,立时回转了头。见是门上一个小厮,他便皱眉说道:“怎么,又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人?”
“金六爷,不是别人……是宫里瑞公公!”
瑞生自打进宫后,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但金六如今哪里敢小看他。虽说瑞生远远及不上刘瑾这些分管一处二十四衙门的大,可乾清宫管事牌子却是一等一的露脸职司,走在何处都要受人礼敬的。闻听此言,他立时随手叫了个人命到二门通传,自己则提着袍子下摆忙不迭地迎了出去。待到外头,见瑞生头戴竹丝胎真青绉纱刚叉帽,身穿青色圆领衬摆绸衫,外头罩一件红帖里双袖衣,收拾得整整齐齐,却不像那些大一样动辄蟒衣斗牛麒麟补子往身上缀。即便如此,十六七岁的少年看上去精精神神,和从前还在徐家时大为不同。
“什么风把瑞公公给吹来了?”
“金六叔。”瑞生仍是笑吟吟的一如旧日称呼,见众人都看了过来,他直到金六殷殷勤勤地将他和两个小火者请到了里头,这才开口说道,“昨天抄了那个卫辉知府,各色玩器首饰刚刚造册送到御前,皇上记得平北伯夫人有喜,所以让我拣选了最好的挑一匣子送来。”
金六记起昨天徐勋和沈悦还饶有兴致地去看街头榜文,可自己说起抄家的时候反倒受了训斥这会儿小皇帝特意让瑞生送了这样的东西过来,他一愣之下便眉开眼笑,忙连连点头道:“这真是少有的恩遇,小的这就去吩咐开中门……”
“哎别开中门,不是正式的赏赐,不用兴师动众。”
金六这才停住了,想了想就笑道:“既然如此,那小的听瑞公公的。只是老爷少爷都不在家,小的已经命人禀报进去了,瑞公公若是不介意便径直去见少奶奶。”
瑞生进出徐家也有好几回,但沈悦却还没见过几次,此时微微犹豫便点了点头。果然,不多时,如意就亲自迎了出来,笑称少奶奶行动不便,请他到二门内徐勋的内书房说话。进了二门,刚刚一路跟着的金六便就此止步瑞生也吩咐两个小火者留在外头,自己取了那个匣子跟着如意进门。如意一面走一面好奇地打量瑞生,如今再想想当初徐勋曾经把瑞生留在米行跟她和沈悦作伴那段时日竟好似没有一丝真实感。
瑞生见如意频频偷瞧,不觉有些莫名其妙-:“如意姐姐,莫非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
“虽然没长什么东西,可也差不多。”如意被瑞生这一声如意姐姐勾起了旧日情谊来,忍不住放缓了步子问道,“你在宫里还好么?少爷从前一直都待你好,咱们这儿也少有那些勾心斗角,如今进了宫里,那些手段你可应付得下来?”
听如意径直问了这么一句,瑞生愣了一愣想起从前沈悦教他认字读书时,两人写字写得昏昏欲睡,险些头碰到了一块去,而如意写的那一手字被沈悦讥刺为比芦柴棒还难看的旧事,他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直到如意柳眉倒竖瞪了过来,他才敛去了笑容面色平静地说道:“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话是从前决计不可能从瑞生口中听到的。此时此刻,如意不禁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又端详了人一番,发现瑞生比从前长高了小半个头不说,人也显得沉静了许多,乍一看去,竟是有几分徐勋给人的感觉,不禁又是欣慰,又颇觉得不是滋味。
“小小年纪谁不学,偏学少爷的做派····`·”
听到这嘀咕,瑞生忍不住愣了一愣,见如意撇下自己有些没好气地径直往前走了,他这才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心里想着宫中的明枪暗箭,一时有些走了神。亏得他在去伺候朱厚照之前,跟着萧敬耳濡目染许久,学会了很多东西,而萧敬那些徒子徒孙亦是各方面关照,张永和谷大用也一直照拂他,小皇帝又爱屋及乌,对他信任得很,否则他年少骤然登高位,早就不知道跌得多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话说得容易,可做起来却异常艰难。
要他真能学到少爷的真髓,那就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内书房门口,一顶肩舆也正好在他们面前落下。.....下来的沈悦见瑞生忙不迭拜揖,她便回了一个不甚到位的万福,这才笑道:“自打你进宫去,虽也来过两回,可也没什么机会问你两句,难得你今天送上了门来。来,书房里坐。”
瑞生跟着进了书房,却还惦记着今日来的正经事,连忙双手递上了手中的首饰匣子:“皇上的原话,这不算赏赐,也不是旨意,就是送给沈家姐姐的,所以不用谢恩。”
沈悦原是要站起身来,听了这话,她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可终究是起身接过。她对于这些珠玉之类的玩意,从小就不以为意,可今天既是朱厚照亲自命瑞生送来的,她知道这位小皇帝的做派,索性就当着瑞生的面打开,一一检视了几样,她便拿着一支鎏金的银簪在手中把玩,随即若有所思地又挑出了几样鎏金的首饰,随即让如意收了。
“这些都是干娘能用的,你收起来,到时候孩子满月咱们送过去。”
吩咐了这个,她又在匣子里淘了淘,见一对珍珠耳坠子颇为玲珑可爱,在自己耳垂上比了比,又让如意收到自己的妆奁盒子里去。至于其他那些金凤金孔雀的挑心,芙蓉牡丹式样的分心亦或是金银掩鬓,以及顶簪步摇之类金玉辉耀的东西,她都没有太大兴致,最后从里头翻出了一枚玉质长命锁她顿时喜笑颜开了起来。
“这东西倒是应景,留着有用。”
如意知道瑞生不是外人,忍不住轻声说道:“这毕竟是犯官用过的东西,不吉利……”
“什么不吉利,就算以前是犯官的东西,如今皇上送给我的,自然便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就算将来不让孩子戴·也可以留个纪念,叫他知道倘若不守法纪贪得无厌,再大的家底也是一场空,再大的官也是当不长久。”
说到这里,沈悦便合上匣子对瑞生笑道:“你回头禀报皇上,就说拜谢皇上这一番心意,可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否则日后不但我·就连徐勋也该被人说了。皇上在别宫亲手射到的野鸡野兔,随手写的墨宝,亦或是兴之所至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这些好东西我肯定收,这种金玉首饰还是留着赏身边人。”
瑞生虽说接了这趟差事,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此刻沈悦这么说,他立时打定主意回到别宫索性如实禀报。连声答应之后,见沈悦突然饶有兴致地问他在宫中可习惯可安好,他便有些犹豫了起来,含含糊糊应对了一番,最后却被一句话说红了脸。…。
“听说宫中一直有对食,历代从未严禁·是人之常情。可你自己把握好,只千万别看错了人。”
“我······我没有······”瑞生只觉得后背心直冒汗,慌忙帖起身就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眼见瑞生逃也似地走了,沈悦打手势让如意出去送一送·可看着瑞生那单薄的背影,心里却不免有些怅然。别看瑞生看似风光,可人在宫里,徐勋便是再大的权势,终究不可能把手伸到那儿,他小小年纪又是那样憨厚的性子,吃过多少亏才有今天?那个将儿子阉割之后就撒手不管的父亲,真真是天底下最狠心的人!
虽说如意不曾再提此事,可瑞生出二门之际仍有些狼狈。直到金六迎上来一路送他出去,他仍然大为不自然。等出了东角门,他随眼一瞥,却正好发现西角门那边有一人领头停下,身后十几骑人纷纷勒马。那人身披黑色大氅,不是徐勋还有谁?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到这些天心中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张口就叫道:“平北伯!”
这旧日主仆俩如今一个在御前,一个常常行走御前,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称呼上头最错不得。因而,纵使瑞生,如今也不会忘情地叫错称呼。而徐勋只见门房上来牵马,还未得知家中情形,听到唤声,见那边厢金六送了瑞生出来,他便摆了摆手,径直策马往这边行了几步,随即跳下了马来。
“瑞公公怎么来了?”
“皇上吩咐我给平北伯夫人捎些东西。”瑞生见金六知机地退开了些,便打手势吩咐跟着自己的两个小火者也站远些,随即犹豫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近来礼部上奏,自宫求进者极多,这是朝廷严禁,按律本身处死,全家发边远充军,可如今人越来越多,多半是杖责之后遣送回籍,但如此不治根本。若是不想想办法,此等人会越来越多!”
徐勋听瑞生提到自宫一事,颇有些艰涩难以启齿的感觉,哪里不知道小...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