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开口说道,“文官们往往都觉得当年郑公公七下西洋虚耗钱粮无数,劳民伤财,可遥想那时候宝船铺天盖地的光景,怎不叫我们这些后辈唏嘘感慨。
真说起来,要是咱家能像郑公公那样到番邦展示一回国威,那真是人生快事,纵死无憾!”
和这些太监相处久了,徐勋也知道他们都是些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有刘瑾这样野心勃勃的,有谷大用这样知足常乐的,有丘聚魏彬这样贪心不足的,也有苗逵张永这样一心想建立功业的——因而,他自然不会打趣苗逵这突然生出的念头,而是笑吟吟地说道:“郑公公先是从太宗皇帝征战天下,随后又七下西洋,这等功业确实前无古人,至于是否后无来者都是不好说的,苗公公也不用把一个死字挂在嘴边。”
仿佛是他这句话说到人心里去了,苗逵伫立片刻,竟突然开口说道:“平北伯,咱家听泾阳伯提过,说你有北巡之意。咱家还是那句话北边的事情,咱家当仁不让,必定全始全终。而若是异日真有机会扬帆西洋,希望也给咱家留一个位子。咱家这一辈子陆上的仗打过了,希望也能够在海上打一仗扬一扬国威!”
“好说好说。”徐勋自不会说如今这档子事还在纸上谈兵的范畴,笑吟吟点了点头就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真能有那一天,必然让苗公公如愿以偿!”wm
尽管兵部尚书刘宇知道自己这职司是从杨一清手里抢来的,对徐勋突然亲自上了兵部来很有些提防,但也不敢真的阳奉阴违。徐勋亲■自上职方司查阅旧档这几天他派了一个亲信的主事寸步不离地跟着,事无巨细全都向他禀报,而他则每晚上跑刘瑾那儿禀报。头一两天还好,第三天第四天这么下来,刘瑾就不耐烦了,撂下一句打探清楚了再来报就把他轰了出去。于是,百般无奈的他只得把气撒在了那个主事身上,把人训了个狗血淋头。…。
然而徐勋只对朱厚照和苗逵透了个底,在职方司里看图册时简直是对什么都有兴趣,翻翻这个看看那个不时还在簿子上做笔记,那主事又不能问徐勋讨了来看都记了些什么,纵使心中再叫苦连天,也只能苦巴巴跟着而已。然而,从宣德旧档渐渐翻到永乐旧档,徐勋这才发现有关海图、南洋诸国以及永乐中张辅征交调兵的种种记录全都不在,心里不禁存了疑惑,可对人却一句话没说,让那主事更加摸不着头脑,最后在刘宇那里又招了好一顿骂。
等这一日下午出了宣武门到了萧敬的私宅之后他方才直截了当问出了此事。尽管成化年间,萧敬并不是司礼监的第一号人物,但毕竟已经是司礼监太监,对于这旧事倒是有些印象,请了徐勋坐下之后,他亲自烧水煮沏茶之后就叹了一口气。
“那时候汪直用事,最重边功,因为交陈氏败给了老挝,汪直想要趁机再老功劳,就挑唆了宪庙仿照永乐旧事,趁机取了交。可当年永乐年间前前后后投了多少贵钱粮进去,交却好似一个无底洞似的,打完了叛,叛了再打,朝臣们不以为然,因而宪庙派人向兵部要交的地理和当年的调兵数目,刘大夏就谎称年岁已久,图籍都已经遗失,又对当时的兵部尚书禀明利害。后来汪直仍不罢休,挑唆宪庙一再去兵部清查,那时候还是司礼监掌印的怀恩怀公公挡了下来。不知道是谁又提到宝船之事,刘大夏索性连海图也一并隐匿了下来。”
烧了和隐匿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因而徐勋听得暗自松了一口大气,忙开口问道:“那萧公公可知道这些图册如今可还在否?在哪儿?”
“你要是明着去问刘大夏,不说得千里迢迢跑到湖广,就是去了,他倔脾气一发,也未必会告诉你。兵部职方司除去原本那个图籍库之外,应当还有另外一个秘库,只有历代兵部尚书和职方司郎中知道。多半是些要紧的,却又不想让皇上看到的东西。我听说你底下的张彩是马文升看中的人,你和马文升也算有些渊源,去找刘大夏,不如去找马文升询问一二。
刘瑾的大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借由一个考成法,他只觉得这是自己平生以来最自信的一刻。冠冕堂皇的理由,再加上这好用的手段,他自从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后就一直高高昂着的头,现如今自是抬得更高了。当此前拖了好些时候的宁王复护卫一事,终于被他给捣鼓成了之后,面对那一份再次送到面前的厚礼,他一时笑开了花。
“宁王殿下也真的是太客气了些,不过些许小事,一再馈赠,咱家怎么受得起?”
“此事能成,全都是公公一力促成,我家殿下感恩不尽,别说如此馈赠,就是再多一倍,也不能表示心中感激。”再次登门送礼的罗迪克此时口气比从前更谦卑更热络,随即又满脸堆笑地说道,“若不是江西上下的官员往往都对我家殿下看得死紧,原本我家殿下还想铸一尊金佛送给公公,以表公公为万家生佛之德。”
刘瑾既然是太监,对这些佛道之说自然相信得很。此时此刻,他口中连连客气,可眼珠子却滴溜溜直转。得知江西几个地方官屡有弹劾宁王之事,他便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这事情好办·如今既是行了考成法,到时候不怕他们不出纰漏!你回去告诉你家殿下,堂堂天潢贵胄金枝玉叶,怕那些家伙干什么·有什么事尽管告诉咱家,咱家替他撑腰!”…。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等到命张文冕将这罗迪克送走,刘瑾方才让孙聪拿上了礼单来。他刚刚自矜身份,也没去看这次究竟又是什么谢礼,可展开来一看,见里头是一套金银祭器·他想起自己刚准备让人回乡给父母重修祠堂坟茔,顿时眼睛一亮,及至后头又献上了一份京郊土地的地契时,他更是为之大悦。
“好,很好,咱家到底没看错人,这宁王是个有情有义的!”
话才说到这儿,孙聪尚来不及回答·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叔父可有空,侄儿求见。”
“是二汉?”刘瑾自己既没有儿子,对几个侄儿就看重得很·刘二汉和刘奎都是最先被接到京城来的,自然更受看顾。此时此刻,他对孙聪摆了摆手,旋即就吩咐道,“进来。”
刘二汉进门时见孙聪拿着礼单出去,就知道是又有人送了重礼给刘瑾。虽说他还算受宠,可刘瑾的侄儿不止他一个,日后的嗣子却只能有一个,因而他进屋之后乖巧地磕过头,就顺着杆儿先奉承了刘瑾好一通话·随即才开口说道:“叔父,今天侄儿在外吃酒,正好遇到钱宁,便有心请他同席。他言谈中对叔父送他小楼明月之事感激不尽,后来多喝几杯,又透露了一件事。”
刘瑾当初从府军前卫把钱宁要了出来·并不单单是为了要撬徐勋的墙角,最主要是他在军中全无根基,如今掌印司礼监,更不可能去京营十二团营坐镇监军,少不得拉拢几个真正有战功的。而钱宁也没让他ww失望,虽两头左右逢源,可终究要紧的事没对徐勋泄露,若是到时候再让那尚芬芬多吹吹枕头风,异日给他里通情报,倒是一招好棋。
因而刘二汉一说透露了一件事,他立刻大感兴趣地问道:“什么事?”
尽管对钱宁那么个大老粗却抱得美娇娘归很不满,但刘二汉还分得清楚轻重,此刻站在刘瑾身边深深弯下了腰道:“钱宁说,平北伯徐勋似乎有意出京巡视边防。”
“这是真的?”
刘瑾霍然起身,待到刘二汉使劲点了点头,他虽有些不敢置信,可还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山不容二虎,这大半年来和徐勋来回角力,虽做成了几件大事,可失败的事情更多,这要是徐勋不在,他就从容多了。想起自己的那些新政,徐勋从未真正下手拦阻,只是左一个右一个把人笼络到门下,他自忖已经看清了这小子的志向。
胸无大志,只想和他刘瑾平分秋色,没有独霸朝纲的野心。想要这时候出去巡边,说不得是又指望打上一仗建下军功,回朝升官进爵。可这小子也不想一想,打仗哪里有必胜的?
“叔父,这难得的大好机会…···”
刘瑾想起上回徐勋回金陵迁坟,结果突然回来翻转了局面,自己这才咸鱼大翻身,他免不了生出了几分忌惮,思量再三便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用说了,这小子比泥鳅还滑溜,他离京就离京,咱家有咱家的事情要做!”
不用去对付徐党那些人,他只管好好扩充自己的实力,就足以让那小子拍马都追不上!
ps:虽然都说刘大夏烧了那些东西,但查阅无数资料后,当事人或者旁人的话被人误解了,证明压根没那档子事······刘大夏虽说是个固执人,但身为主官烧海图典籍,他不怕御史参他玩忽职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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