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预料!惟有竭力磋磨,展缓年分,尚不知做得到否?吾尚有几年?一ri和尚一ri钟,钟不鸣,和尚亦死矣!”
时值1900年,李中堂踏上了北去的轮船,挥手离别随行的官员,他面sè有些疲惫,脸上的皱纹又深了许多——北电频频,他早不似外官这般清闲,各国盘踞běijing,riri烧杀抢夺,他每ri寝食难安,昨ri睡下,尚梦见面目不清的瓦德西在谈判桌上贪婪的嘴脸,未几,便骇然惊起,面对一屋的月光,他不禁揽衣起身,兀自叹息……
谈判旷ri持久,已近一年,他愈加虚弱,与联军周旋愈加辛苦,他身心皆疲,知道自己大限不远,便又持起笔。
“伏念臣受之最早,荣恩最深,每念时局艰辛,不敢自称衰痛”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ri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请君莫作等闲看!”
林义哲的耳边,又回响起这首李鸿章临终前所做的绝命诗来!
作为一个曾经深受教科书“主流史观”、“chun秋大义”影响的后世之人,林义哲也曾经和很多人一样,也曾为李鸿章的“懦弱无能”、“一味的卖国求荣”感到耻辱和愤怒。林义哲曾经多次去过李鸿章的故乡安徽合肥,有好几次,都有想去李鸿章的故居看看的愿望,但终因为不太强烈而未能成行。究其根源也大概在此:因为是他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辛丑条约》等等,一个“卖国贼”的故居不看也罢,看了也许只能徒增怨愤与扫兴。
直到有一次,因为时间的宽裕,带着一份好奇,林义哲走进了繁华市井中的一座青墙黛瓦的深居宅院。
跨进享堂,一周的墙壁上全是图片字及说明,有一个标题率先吸引了林义哲,他移步过去细看,方知是李鸿章的临终诗的一句,由他的儿子李经述代录,林义哲一读,再读,三读,情感随之沉重而复杂起来,不多时,竟然为之泣下。他不顾周围人的惊讶目光,提笔展纸,将诗句在膝盖上抄录下来。
那一天,他在李鸿章的遗像前徘徊,反复吟诵着这首诗,久久不去。
一个历史长河中模糊的面容渐渐的清晰起来,一个为世人所扭曲的形象渐渐的端庄起来。
林义哲不住的问着自己:岁月的尘埃究竟可以掩埋掉多少真相?
依稀中,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个忠臣的无奈与心酸,依稀听到了他悠长悲怆的叹息。
“临事方知一死难!”
他心中要存有多少的悲苦,才能写下这样的诗句?!
“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他作为大清朝廷的代表,签定下了一个又一个的不平等条约,心中要存有多少的无奈和凄凉?
长久以来,中国人推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是,有多少人认真的想过,几句毫言壮语,几声意气风发,就能够解决问题么?
某种程度上讲,“瓦全”要比“玉碎”困难得多!
个人固然可以“瓦全”,可是当涉及到整个民族的存亡呢?
面对强大的船坚利炮的东洋西洋,垂老的中华明在发达的西方科技面前是何等的孱弱、何等的不堪一击?那种“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巨大冲击是后人根无法想象的!
“玉碎”固然豪迈,可是毫迈之后呢?
还得李鸿章这样的人来委曲求全,收拾残局!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ri旌旗大将坛!”
谁可曾想过,树下那个持剑的孤单背影,那个泪流满面的老人在尽他最大的努力去爱护他的国家。可曾想到“秋风宝剑孤臣泪”背后的无奈。
当他的老部下,直隶布政使周馥闻讯赶到贤良寺的时候,李鸿章已处在呼之能应口不能语的弥留状态。延至第二天中午,这位一生为国为民的老臣两目炯炯,瞠视不瞑。周馥哭喊着:“老夫子有何心思放不下,不忍去耶?公所经手未了事,我辈可以办了。请放心去吧!”李鸿章的嘴唇忽然喃喃翕动,yu语泪流。周馥一面哭号,一面用手抚其眼睑。李鸿章的双眼方才合上。
一代名臣,就此赉志而终!
李中堂不知道,毛笔仍旧在纸上优雅的飞舞,他一生来,写一手好字,吟一口好诗,为一个忠臣,更作一个问心无愧的人。但看着门外的洋人,他却不能死而无憾。</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