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丧事,纪氏交给了东寺去办,既不在家停灵,也不送灵,下葬这些事都到外头料理了。
张姨娘还特意送了东西来,她跟安姨娘这仇怨结了就没解开过,还当一辈子就这么对面不相见的的过了,哪知道安姨娘半截上没了,女儿过得好了,那点怨气也就散了,倒预备了些东西送给明湘,又叫和尚多烧一卷经,给安姨娘添了两亭纸扎去。
程骥也摸了银子出来,叫僧人多些供果,又扎了六抬纸扎,人马车物件件齐全,他是自来只认正统的,这会儿却为着明湘去上了一回香,明湘到底没能忍住,挨着程骥把原来那点旧事告诉他听。
程骥少听她说得这些,倒抚了她的背宽慰她:“人所知有限,自然就狭隘,也怪不得你姨娘,她心里这些自然是为着你好的。”
明湘同他连女儿都生了,要说亲近也算亲近,却没亲近到这个份上,搂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襟上,呜呜咽咽的苦,程骥一下下抚她的背,那之后就再没宿在书院里,反而日日回来,连程夫人都称奇,自家这个儿子,隔这些年倒开窍了。
七天之后下了葬,明湘还穿孝,张姨娘都出了力,她自然要去谢,又预备了回礼,再去拜纪氏,安姨娘的丧事是很体面的,人都走了,原来都不曾苛待过她,没都没了,更不必在丧事上头苛待她了。
明湘去谢纪氏,纪氏自家也还没回过神来:“好好的人,前儿还在我这儿说要裁什么样的衣裳过节,怎么就一觉睡过去了。”
好与不好,也相伴了这许多年,来的时候是她接的,走的时候是她送的,与颜连章没甚个情义,跟她倒总有这些年的相伴,既走了,就送她好走。
明湘垂了头,坐着拿帕子按一按眼角,纪氏便又劝她:“好歹没受苦楚,安安稳稳的没了,还是要强些的。”总比缠绵病榻好的多,活的时候少安乐,死了倒安乐了。
过得头七就下葬,除了她那个院里的丫头婆子替她戴一回孝,大院里也吃了三天素,纪氏还把调完了的安姑姑叫了来,怎么也要告诉安姨娘家里一回。
这些年下来,安家早就散了,指望着从做妾的女儿妹妹身上捞钱,又能有甚个出息,家里置下的屋跟田早就易了主,就跟街面上的混混也差不多,听说安姨娘没了,麻布一披还想上门来闹事。
还没上得门来,就叫人打了出去,叫巡城的兵丁捉住了,还当是用丧事来骗钱的,问明白了才知确是死了个姨娘。
姨娘的家人好的能上门走一回,不好的连门都进不了,安家连大门边都摸不进,可想要捞钱总有法子。
借了一身素服,买了一块豆腐,就拿叶子包着上了门,说要哭灵,纪氏在里头听见了,连眼皮儿都懒得抬,叫下人打出一贯钱去,让他们自个儿到东寺去烧香。
香自然没烧,心里还恨呢,过这样好的日子,竟不知道接济下老子娘,衣服还回去,这块豆腐就是一家子人晚上的菜,还摸了钱去切了点肉来,这一贯钱也够吃上荤了。
这样的事纪氏也没叫人告诉明湘去,明湘心里安家人就是一根刺,到底跟丫头婆子打听出来了,安姑姑还往她跟前哭,明湘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见着她哭宽慰一声,安姑姑又说这些年辛苦,叫明湘一句话堵了:“姑姑也到了年纪,该回家享享福了。”
安姑姑一噎,拿眼儿打量明湘一回,看她面上再没有那怯弱神色,知道她心淡,更不敢开口,一把老骨头,早年的风光全没了,丈夫还先死了,她一个寡妇带着儿子,儿子又只识吃喝,全靠她一个力挣,再连差事都撸了,一家子吃喝个甚。
东边院子里统共没几个人,再少一个安姨娘,越发寂寞了,原来年轻的时候,纪氏并不喜欢张姨娘这张嘴,可苏姨娘一走,安姨娘再过了世,也就只有张姨娘能陪她说说话,还把明漪挪到她屋里来了。
张姨娘见着明漪就笑:“八姑娘真是越长越像六姑娘了。”气度养了出来,又跟着纪氏学着管家理事,这回安姨娘办丧事,竟也能帮手了。
明湘看着明漪,倒还真有一点明沅那时候的影子,纪氏半搂了她:“她还是孩子样呢,你姐姐那时候就是个小大人,没甚她不会的,样样都能拿起来。”
只余下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在身边,原来孩子多的时候烦恼,这会儿孩子少了,她又寂寞,身边只有明漪一个能跟进跟出,越发待她好起来,性子比原来教养明沅几个的时候更温和,明漪也叫她养成了淑女,一手活计鲜亮出彩,给明沅做两件小衣,上头是满绣的石榴图。
纪氏把她的活计拿出来给张姨娘跟明湘看:“看看,倒是这块料子,算算日子,你姐姐肚里也有六个月了,这会儿送过去,没多少日子就能穿了。”
“给五姐姐六姐姐都做了,只看她们喜欢哪个花样。”明漪笑眯眯的把那两件翻了出来,算算日子,送过去时差不多都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