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璞没踌躇几天,也不知道在颜肃之眼里,他到底算不算是个能考虑的对象,他还是穿着簇新的袍服,袖了一副双鱼佩,郑重地跑来登门拜访了。
颜神佑做为一个比较合格的看家小虎崽子,做事还是比较细心的,比如她还给山璞家预留了一处宅子,权作州府方面发给这位归义侯的福利。并且还挑得相当用心,不但地理位置很好,跟她自己家也差不多大了,比颜渊之的宅子都要大。
所以,山璞是从新城内自己家里出来,直奔州府的。
这个时候,颜神佑已经开开心心地将所有的事务一股脑全扔给颜肃之了。她自己睡了好几个懒觉,爬起来就做了个面膜,糊了一面的西瓜的青皮,吓了阿圆好一大跳。洗了脸,又跑去跟阿竹她们踢毽儿玩。最后跑去逗一逗八郎。
八郎依旧是什么都不懂的事情,如颜肃之期望的那样,被养得白白胖胖的。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多,睡觉的时候小嘴巴还微张着。这样无忧无虑,真是让人看着都觉得心底都柔软了呢。六郎虽是个孩子,每天放了学回来,看着弟弟这个样子,也不嫌弃他胖,被他催得像个大哥哥了,托着下巴叹气:“好好睡吧,长大了就没有这么多时间睡觉了。唉——”
颜神佑“噗哧”一笑,将六郎揽到怀里:“不要这么老成嘛,你还是个宝宝呀。”
六郎迅速从忧心忡忡的好哥哥的形象,瞬间给变成了个面瘫,除了面瘫,他不知道拿什么样的脸来面对他姐!
六郎面瘫脸看他姐的时候,颜肃之也正面瘫看着着山璞。心说,你小子还知道过来哇!
颜肃之等山璞很久了,久到都要服气这小子是不是已经移情别恋了——虽然他知道自己闺女没跟这货恋过。
唇上留了两撇小胡子的颜肃之看起来非但不滑稽,反而添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威严。眼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山璞,看到这小子机械地走了进来,心里发出奸计得逞的“嘿嘿”的笑。
山璞也想表现得潇洒一点,来之前就做好心理建设了,但是到了颜肃之面前,还是忍不住整个人都僵硬了过来。
天地良心!
山璞从来没学习过“如何跟女(bian)神(tai)她爹求婚”这一复杂的课题,山上山下,这件事儿基本都是双方父母在敲定。是啦,山上民风纯朴,没那么多规矩,互相看对了眼了的大有人在。但是山璞在山上身份不一般,这事儿还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他爹娘的意见更重要。
山下的规矩,山璞背得很明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阻挡父母决定的,只有礼与法而已。礼,六礼,如果卜筮不吉,这婚多半是结不成的。法,同姓不婚、良贱不婚。
这三条里,只有良贱可以曲线救国,比如……“放良”,想办法将奴婢放为良民,然后再成婚。其他两样,就真没办法了。
换言之,能拦住父母之命的只有天。
山璞自从看上小变态之后,就在努力刷存在感,为的是证明自己,向父母证明自己有眼光、做事靠谱,好让父母帮他提亲。现在父母也没了。
要自己上阵了。
山璞十分紧张。
偏偏颜肃之还摆出一张阎王脸。
山璞想了很久,没想到什么好的开场白,傻愣愣地就对着颜肃之一拜。
颜肃之也傻了:“你这是做甚?”
山璞:“……”好想哭,紧张得连丁先生都不如了,丁先生好歹会结巴,他连结巴都不会了,直接哑巴了。
颜肃之面瘫脸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这叫什么事儿呀?!他这还啥啥都没说,一点也没刁难好吗?就板下脸怎么了?至于吗?心里有鬼了吧?说,你小心做梦是不是梦到我闺女了?
颜肃之心里吐槽得快要疯掉了,山璞终于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他从怀里揣出一副双鱼佩来!颜肃之惊奇地发现,这货居然没有抖,他紧张的时候其稳如山。就是动作有点僵硬而已。
颜肃之不得不诱导一下:“你想做什么?”
舔了舔嘴唇,山璞像是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鼓起了勇气,道:“我心仪令爱,我能给她唱歌吗?”说完了就想抽自己!打好的腹稿呢?不是应该说“心仪令爱,可否作配”的吗?怎么扯到唱歌上去了?唱歌是山上泡妹子的习俗呀!
颜肃之伸出右手食指放到人中上,往右抹一下小胡子,再放到人中上,再往左抹一下小胡子:“啥?”他听明白了,就觉得这小子有趣,这是在问“我能追你闺女吗”?
有趣,真是有趣。
颜肃之蹲了下来:“你这到底要走哪一拨啊?”
山璞的耳朵尖红了,第一句话已经说了出来,下面好像也就没那么难了,山璞脑袋有点发懵,他对自己说:我是真心的,我将真心说出来,不丢人。说出来了,也就没有遗憾了。并且,他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颜肃之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了。
一鼓作气,山璞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看到颜肃之眼底,仿佛这样也能帮助他传达自己的诚意。
他也确实做到了,颜肃之被这样一双眼睛一看,不由收起了带点调笑的表情,也正经起来,听山璞道:“我开始没敢看她的脸,等看了第一眼,就拔不出来了。我知道我不是什么世家子,可我还是忘不了她。本来在孝中,不该说这些个的,可是,父母之仇已报。我,我再不说出来,她、她就要到嫁人的年纪了,等不得的。”
“使君要是,不全是看姓氏,能许我给她唱支歌听么?我知道,山下听父母的。可是,也得自己喜欢罢……我不是说我就好,就是,她也不是寻常女子,我看她脾气像我阿娘,她有自己的主意。”
“要是不许,我便住口,也不去招惹她了。我……我还有父母之孝要守,我现在不能订亲的。我是来碰碰运气的。”擦!又想自抽了。
颜肃之笑了,也直勾勾地看着山璞,歪着嘴,笑得好不狰狞:“你跑我跟前儿来说了上面一长串子,哦,一个不答应,你就放弃了?那你还废那么多话干嘛?”小子我看错你了,你是不是男人啊?有没有决心和毅力呀?
山璞大声道:“两个人在一起,必定是要快活的,可也不能只图自己快活了。若是弄得父母不欢喜,我们也不会开心的。不能给人将来,何必要去惹动人心?一辈子的事儿,不能玩笑。我……我喜欢她,想让她快乐,我乐意看她满山跑马!就像我阿爹对我阿娘,我们做得到!”
颜肃之敢打赌,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了,虽然……这尼玛是说给他闺女的!
颜肃之果断站了起来,一摆手:“滚起来吧你!这一、二年,老子什么时候管过事儿?哪件事儿不是丫头写好了给我看的?!老子就特么是个盖章的!还有,什么时候就‘你们’了?滚滚滚滚!敢半夜狼嚎我就抽死你!”
山璞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
颜肃之手忙脚乱地道:“卧槽!你哭个P啊?!”
山璞重重一叩首,道:“谢使君。”
“谢P哦!我们家里谁都能当家作主,就我做不得主!我可告诉你,那个是我祖宗!我拿不了她的主意。”
山璞抹了抹眼睛:“我读过书,也知道使君为人,山下礼法,没这般放任的。是感激使君信我!”
颜肃之:“呵呵。我带我闺女上山的时候你就看上她的吧?你小子没说,老子看得出来。你要当时说了,咱们当时就得掰。知道养家糊口的男人,才算是男人。滚球!”
山璞回润地滚了,临行前道:“那个,不是定礼,定礼慎重,这只是不想空手而来。”
颜肃之摆摆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呢?有种你逗她笑一辈子!”
山璞笑道:“只要她愿意,我给她唱一辈子。那——夫人那里?”
颜肃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你先唱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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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璞也没有唱歌,他脚步欢快地先回了家。
他得先计划计划。
歌一唱出口来,可就收不出来了。他不后悔唱,但是怕别人后悔听。颜神佑毕竟不上山上的姑娘,乐意就乐意,不乐意就不乐意,大家当八卦说一回也就罢了。山下姑娘的闺眷,可轻易不敢开玩笑。
阿婉正坐在正堂门槛儿上等他回来。
一看到山璞,阿婉眼睛就亮了起来:“成啦?”
山璞给她一个傻乎乎的笑:“一点点。”
“啥?”
山璞伸手拎起妹妹,一直拎到书房,才说:“使君说,得看小娘子乐不乐意,他不帮着问,也不拦我。娘子那里,我看使君也没办法。”
阿婉道:“使君不为难你就好,阿寿姐我看是有一点意思的。只是夫人有点难……她家……好像挺在乎姓什么的。不过你别担心,我看你挺好的!你怎么跟使君说的,就怎么跟夫人说?我帮你说?”
山璞摇了摇头:“使君与夫人不一样的,使君更豁达,夫人更守礼。还是我来想办法罢。”
阿婉慢吞吞地道:“只要阿寿姐开心,我看没人能拦得住她。我觉得吧,她看到你那么小心叮嘱我,让我不要淘气,不要贪凉什么的,她笑得特别温和。那就是有点意思了,肯定觉得你是个好人。”
山璞道:“又胡来,怎么能将事都交给她来担心?”
“也不是啦,我也不乐意旁人把事儿都办好了,就告诉我要嫁了。那才不好呢,当我是什么啦?”
山璞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阿婉:“你很不对!”
“啥?”
“你看上谁啦?”
“没!有!”
“我记着你说,看信?你怎么知道那么看信就是有意了?你是不是也?”
阿婉跳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没有!我是女孩子,我当然知道女孩子想什么啦?!”
山璞道:“好像还是在说谎的样子。”
“难道我还能跑了?还不得让你给我操办?!”
“也对。”
阿婉气呼呼地走掉了。
山璞摸着下巴,想了很久,终于抽出一卷空白的竹简来,歌是不能唱给别人听了,写出来呢?写了抹,抹了写,正面都涂黑了,再改背面。
终于,下定了决心,抽出一方洁白的素帛来,写了一封特别简短的信:我能给你唱支歌吗?
写完了,心道,这个应该能看懂的吧?小娘子是懂山上风俗的。
事实上,山下也知道唱情歌的风俗呀。六礼什么的,是礼法的规定。保留了一些早期风俗的乡村呀,好特立独行的名士呀,唱情歌什么的也不是没有。
颜神佑很懂。
她接到这辈子头一封情书的时候,怔愣了半天,她这是,被表白了?
颜神佑的脸,不可遏抑地泛上了粉红。真的,有那么一点想听呢!可听是不听呢?颜神佑快要将这一尺见方的帛帕瞪出个洞来了,还是没拿定主意。
颜肃之苦哈哈地像只大型犬类,蹲在闺女窗户根下很久了,什么奇怪的声音都没发出来。颜肃之觉得嘴巴里泛苦:MD!老子养这么大的闺女,就这么要被小王八蛋叼走了。呵呵,老子为啥知道?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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