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这辈子头一回另起炉灶当皇帝,他的部下们也是头一回撺掇着老板当皇帝。大家都是新手菜鸟,做起来手忙脚乱,六郎看看这一群鱼唇的凡人,默默地去找他姐了。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六郎的脑袋瞬间就大了一圈儿,群雌粥粥四个大字绕着脑袋转了八圈才散。也不知道怎么的,反正自从他姐生了孩子,这里就热闹得了不得。他姐身边的侍女一向很有规矩的,这一点他很确定。但是现在……这屋里除了睡觉的时候,就没断过人声,一点也不肃静!
难道外甥还有这么个功效?六郎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也是一样,还没踏进房门,就听到里面又叽喳上了。
“你看你看,小郎君睁开眼了。”阿竹,你的沉静呢?
“哎呀,小郎君转头了。”阿琴,你的斯文呢?
“他看过来了,还会眨眼睛。”表姐,你自己也养过儿子,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好吗?
“长命百岁,长命百岁。他怎么打喷嚏啦?”阿娘,怎么你也……
六郎有点小崩溃。
屋子里的女人们都挺兴奋的,颜神佑头回当妈,看着自己儿子怎么看怎么可爱。宝宝也确实生得特别可爱,幼崽总是更可爱一些,即使还不会说话不会跑,光看他眨眼睛哼唧都觉得很有趣。姜氏等自不用说,看到宝宝就像看到了滚滚幼崽一样。
而颜神佑身边各人亲事也算有眉目了,连带的侍女们都喜气洋洋的,话也都多了起来。阿琴居然与林焕,也就是银环兄,看对了眼。搞得阿方有点惆怅,当妈的跟当闺女审美不在一个次元是个很常见的事情,古今皆然。
不过阿琴自己乐意,又取得了颜神佑的支持。颜神佑向阿方暗示,会为她们处理其他的问题,比如良贱不婚什么的,阿方想林焕现在也领兵,已经是个校尉了,前程比玄衣那些千户也不差。阿方拧了两天,也就接受了现实。甚至在想,女儿是不是也有可能做诰命了?脸上就带出点笑影来了。
人的情绪是会感染的,姜宗原本是很担心夫家的,一看到宝宝,也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她倒经常借着讨论州府工作的名头过来看孩子。秋收已经开始了,要沟通的事情也不少,正方便她天天过来。
八郎初做舅舅,表现得可比六郎带劲儿多了。也不管小东西听不听得懂,他背着个手,学他哥训他时的样子,挺一挺小肚子,围着个摇篮碎碎念。姜氏见状,双手理着帕子遮住半张脸,整个人笑得不行。
六郎进门的时候,已经有人跟姜氏汇报了,姜氏见都不是什么外人,也就没兴回避这一套。
颜神佑正看着八郎转圈儿,冷不防看到六郎也挺着小肚子、背着手走了进来,正好八郎转到背对着门,这一大一小,真是亲哥俩。
八郎还不知道他哥已经站在他背后了,正在学着六郎的口气训外甥:“不要东张相望,要坐如钟、立如松,说你呢,你腿怎么弯了?”
六郎一个没忍住,伸手敲了敲他的脑壳:“不要摇头晃脑的。”
“哈哈哈哈……”屋里的女人们笑作一团。阿琴趴在了阿竹的肩上,阿竹伏在阿琴的背上,阿梅咬着阿兰的袖子,姜宗伸手捂住了嘴巴。
八郎一直被笑,已经免疫了,仰着一张脸,故意装傻:(⊙o⊙)?
六郎却不好意思了起来。惹得诸女又是一阵暗笑。
六郎先见过母亲,再跟姐姐们打过招呼。姜氏问他:“你这会儿怎么有功夫到后面来了?”
六郎一板一眼地答道:“他们在前面商议了阿爹要登基的事儿,商议完了让我来向阿姐请教官制的事情。阿姐,阿爹说官制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颜神佑:……这么爆炸性的新闻你就用这么个不咸不淡的口气说出来,你还正常吗?#我弟弟突然不正常了#
姜氏听着听着忽然呆住了。不但是她,听的人都呆住了。姜宗回神挺快,赶紧跟姜氏道喜,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凑趣儿。甭管怎么着,颜肃之当了皇帝,姜氏做皇后是没得跑的了。
颜神佑问六郎:“且慢!阿爹究竟是怎么说的?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大将军那里如何说?太尉那里可曾告知?大长公主又是个什么意思?”
姜氏这才回过神来,也说:“不要喧哗。”
六郎见场面安静了,觉得这世界真是太美好了。深吸了几口安静的空气,六郎也不敢多耽搁,将早上议事的事情简要说了一下:“丁尚书建言,请阿爹早日登基已安众心。便又议了吉日等事,大将军等处已经移文了。暂不迁都,古尚书正在择赴筑坛。”
姜氏正色道:“既然如此,就等大长公主与大将军等处有了回音再说。再不要传扬得沸反盈天的,不好。不是说要摄政三年的么?”
颜神佑道:“北面二逆皆已僭立,阿爹再不正大位,自上而下都觉得轻飘飘的没个根。对阵的时候,附逆的口必称上,咱们这里就只能称摄政,气势就弱了。只是此事须得向大长公主好生解释,”说完看了一眼六郎,“我看你很该过去见她一趟,记得要恭敬有礼。”
六郎想了想,对颜神佑道:“那我去向阿爹请命。官制繁复,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定下来的,倒不急在今日。阿姐还有什么话要我传么?”
颜神佑道:“益州如何?”
六郎道:“二郎与霍姐夫已经占据州府了,我去拿原文来给阿姊。”
颜神佑道:“你且住一住——婚事可还作数的?”
六郎一点头。颜神佑道:“那我便放心了。你再往阿婆那里去一趟,若是阿爹已经过去了,你就跟着听。若是阿爹还没过去,你便把今天的事儿向阿婆禀上一禀。就说阿爹还在前面忙着,派你先禀阿婆的。阿婆要问起你有没有过来跟阿娘和我说,你就说,事出突然,有些事儿阿爹使你过来问我,我已经知道了。”
六郎道:“我理会得。”
颜神佑这才放他走了。
六郎一走,屋子里又沸腾了,虽然姜氏让大家都不要开心得太早,以免显得轻狂。但是这样的大好事是压也压不住的,人人脸上都浮出笑影儿来。姜宗见状,也是欢喜,她更留意到颜神佑说到了“太尉”,米家当初是经颜家堡而转往雍州去的,现在恰与楚丰在一处。如果楚丰那里没有异议,则雍州也当并入了颜家的势力范围之内,她们一家团聚就近在眼前了。
果然,颜神佑也没忘了姜宗,对她道:“此事若成,正该征姐夫回来。”
姜宗喜道:“我也等着这一天呢。”
姜氏道:“这也是应该的,雍州毕竟地处偏僻……”其实雍州比昂州、广州开发得要早得多了,但是在姜氏心里,哪里都比不上自家地盘。
阿方心道,夫人初嫁时,受了多少委屈,现在真是熬出头来了!万没想到当时那个没正形的姑爷现在居然要做皇帝了!想一回,又觉得自己这么想真是罪过!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她,便轻轻拍了拍胸口。又琢磨着这一回拿下益州了,林焕是不是能回来了?
身为一个有见识的大家族里出来的奴婢,阿方以为随着主人家的水涨船高,林焕马上就要跟着升格了。须得早早将他与阿琴的事情定下来,以防日后生变。
阿圆却在一旁发愁。阿方家的闺女跟着颜神佑,婚事也有着落了,女婿眼看要飞黄腾达,阿琴也能做官娘子了。可她的儿子怎么办?她儿子王大郎,因比六郎大着几岁,被分派跟了六郎。原是个优差,跟着小郎君一同长大,好做个管家心腹的。
如今情势突变,一旦六郎将来要做了太子,身边伺候的亲近人岂不应该是宦官?全活人儿就得靠边站了啊!圣明的皇帝那里,也是有奴婢出身的好做官的,那都是跟着主人家一路拼杀,比如玄衣那些人,就做官有望。王大郎却不曾做过这样的事,也没立下过那样的功劳。做不做官倒没什么,阿圆倒明白事理,可不做官,又没了往日的差使,那岂不要没脸?
阿圆颇愁。想撞木钟走门道,看颜神佑正在坐月子,又怕让她烦心,坐不好月子伤身体——真是愁肠百结。
正愁间,忽然就听到了两声“啊!啊!”特别宏亮有力!众人忙住了口,一齐回头,原来是宝宝在大叫。戴娘子忙上前将他抱起,一摸:“也没尿,方才也喂过了。这是怎么了?”
一被抱起,宝宝就不叫了,打了个小哈欠,脑袋在戴娘子怀里蹭了蹭,又哼唧了两声。众女默,忽然一齐笑了出来。姜氏笑道:“这小东西倒是机灵,见没人理他了,必得让人看他一看。”
颜神佑心说,小东西,你倒会抢戏。也笑得厉害,对戴娘子道:“把他给我吧。”把宝宝抱在怀里,伸出一根食指去戳他的小胖爪。宝宝抱着她的手指,又打了个小哈欠,对着手指蹭了蹭脸,闭上眼睛准备睡个午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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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这里逗孩子玩儿,六郎那里去见祖母。远远就见着颜肃之跟前侍奉的玄衣立在院门外,并不曾入内,就知道他爹已经在里面了。一路走来,他已经消化了颜神佑刚才的嘱咐,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进了门,见过祖母和父亲,见他们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六郎也微微笑了一下,对颜肃之道:“已经与阿姐说了,阿娘也在阿姐那里看宝宝。”他外甥小名就叫宝宝。
楚氏道:“联名的时候将她的名字添上就是了,何必这个时间又打扰她?这个时候休养不好,要吃一辈子的苦。左右她也快能出房门儿了,到时候一并说了,岂不更好?”
颜肃之陪笑道:“您还不知道她么?从小就爱操心。”
楚氏没好气地道:“怪谁?”
颜肃之就差举双手投降了:“怪我!怪我!”
六郎:……情况真的很不对!他爹和他奶奶都不像平常那个样子了!他果然是处在一群不正常的人中间,怪不得活得那么辛苦!
接下来的话题就比较正规了,大概是在六郎来之前母子俩就已经谈过不少内容了。现在说的不过是什么定都、年号之类的事情,颜肃之自己是很喜欢颜神佑的建议的——另建新都。
楚氏听了没说什么,而是问六郎:“六郎怎么看呢?”
六郎想了一想,道:“我听李先生说过一点,旧京旧族太多。”
颜肃之似乎来了一点兴趣,故意问他:“旧族不好么?”
六郎道:“有一利便有一弊,眼下看来,弊还多于利。”
颜肃之有心考较他,楚氏也不插手,只管旁观,听这父子俩一问一答。旧族难制,几乎是两百年每个王朝都很郁闷的事情。不是说皇帝被架空了,皇室还是颇有一点威严了。但是呢,这种威严又不够维系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半空不空的,才最是让人憋屈。
收权是必须的,问题是怎么收。
楚氏作为一个旧族出身的人,眼看着世家从“士族”变成了“旧族”,说不惆怅是骗人的。但是作为一个头脑冷静、目光长远的人,她也看出这种转变可以说是必须的。再继续这么下去,天下就永无宁日了。釜底抽薪到底好过阮梅那样真杀实砍,楚氏一脸平静地听着儿孙问答,心里在估量着这件事情利弊得失,最后认为,这倒是一步不错的棋。
那边父子俩也说完了。
开始说年号的事情。
六郎过来之前,颜肃之已经跟楚氏说过了长公主等人的态度、对雍州的处理意见、对益州的处理意见等等等等。颜肃之自己的事业做大了,底气更足,并没有仔细汇报。但是事关雍州,楚氏也一向是个明白妇人,颜肃之还是将大事都告诉了她。
听颜肃之问六郎:“国号年号,你阿姊有说过什么没有?”
六郎答道:“阿姊并没有说这些,只说唐伯父那里,要我去一趟。”
楚氏道:“她说得对,我们都疏忽了,”看一眼六郎,对颜肃之道,“你也该择一使者,准备大郎和六郎的婚事了。”
颜肃之道:“那三郎他们?”
楚氏道:“你先将这件事办完,他们的,再议。冬至日,临安与扬州两处,必得回来的。左右不过这几个月,倒不用很急,”又自言自语地道,“可惜了,新京未建,不够圆满。”
颜肃之摸摸下巴,接口道:“总要阿娘见到新京城的,阿娘想要什么样的京城?”
楚氏兴奋头儿过了,已经找回了理智,白他一眼:“京城还能随便造么?”却也说,“比着昂州城建就很好啦,略大些也就够用的了。”
颜肃之:“嘿嘿。”笑完了,真个派了六郎携带礼物去看望大长公主。
楚氏道:“回来!”
“?”
“六郎是很该去探望于她,却不好是现在!现在去,岂不是有威逼利诱之意?反要弄巧成拙了,不信你去问问丫头,她是要六郎现在去的么?”
颜肃之摸摸脑袋,不说话了。六郎拿眼睛一瞅他,也不再问,却试探着对他说:“那我去揪八郎读书去,自从见到了宝宝,他倒是会做舅舅,自己反不读书了。”
颜肃之道:“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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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提到的大长公主正在跟唐仪瞪眼。
唐仪一蹦一跳回了家,大长公主正在种菜。这位大妈在把大印交给儿子之后,忽然怀念起少时的生活来了,将自家花园的花拔了一半,种了满园子的萝卜青菜,夏天的时候还种过西瓜。现在到秋天了,西瓜秧都拔了晒成干柴了。唐仪回家的时候,她正在收最后一茬茄子,手里还拖着个竹筐,里面装着半筐圆茄子。
唐仪见了,忙蹿上去:“阿娘,我来,我来。”
大长公主一巴掌拍开他:“毛毛躁躁的,我看你就不会!”说着,也不看他,自顾自的摘茄子。
唐仪涎着脸又凑了上去,大公主终于停了手,左手扶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左手还握着个地雷一样的大茄子:“说吧,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了?”
难得的,唐仪这个中二病生出了满心的愧疚,张了张口,什么话都没说得出来。大长公主抬抬眼皮,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猜可能的事情了。把茄子丢到筐子里,拍拍手,捶捶后腰:“你也长大啦,打小就有人说你不务正业,现在看来,你比旁人运气都好太多了。”
唐仪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哼哼:“那什么,不是命好,投了个好胎,有您这么个好娘么?”
大长公主摸了摸他的脸,对他说:“得啦,你来做什么的我都知道了。颜二那小子算是有良心了,能等到现在。我自己都出了孝了,怎么能再强求别人?”
唐仪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大长公主一脸嫌弃地鄙视他:“你那是什么傻样儿?你外公又不是没当过皇帝!左右不过那一套,哪怕颜二自己不干,底下人也不能让他半道儿撂开手去。你外公那个时候,一个月就等不得了。去吧,谁个最早,谁最讨巧。”
唐仪期期艾艾地道:“那,那我拿您的印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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