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什么似的想赶紧放下了她,他差点忘了,他的身体这般的冷,花儿才刚刚醒来,她怎么能受得住这样的冰冷。
她忽然有了几分力气,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摇了摇头道,挣命似的说了几个字出来:“萧绝,别放手!”
他幽暗如星的眼里含了一丝温暖欣然的笑来:“花儿,乖乖躺好,我怕冻着你。”
她摇了摇头,又张口说了一个字:“不!”
他只得抱紧她,任由着她将头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这一刻,时间仿似静止,他想岁月静好莫过如此吧。
忽然,一个不甚和谐的声音打断了这份静好。
“娘,娘,是……是不是娘醒了,我听……听到娘的声音了。”屋外传来夏大壮的声音。
“大壮,你说什么,花儿怎么会有声音,她……她……呜呜……”林氏泣不成声。
“不,姐姐没死,大壮肯定没听错,姐姐一定回来了。”夏大栓哭着就要往夏花的房里走去,却被林氏一把拉住。
“栓儿,连小尘都说花儿她……她……”林氏哭的哽咽,又哀声道,“她怎会醒来,栓儿你听话,你不要进去,不要!”林氏紧紧将夏花抱在怀里,生怕夏大栓不小心闯入夏花的房中惹恼了萧绝,丢了小命。
自打三天前花儿离奇的死在了睡梦之中,萧绝便将所有的人赶出了花儿的房间,没有人可以接近那个房间,哪怕是姐姐苏九娘也不行。
苏九娘痛急之下当场就晕倒在地,幸亏小尘替她施针救了她,她虽然醒来,可终是伤心过度,三天一滴水不肯喝,一粒米也未进,不眠不休的跪倒在夏花的房前,只到力不能持又晕撅过去。
若不是小尘在临走之际留下了一颗保命丸,怕是姐姐也跟着要死了,这会子姐姐被大壮强行灌下了保命丸,昏昏沉沉的入睡了。
她害怕萧绝那样可怕的眼神,仿佛谁闯了进去只有一死,别说是她,就是姐姐也是清楚的,没有了花儿,以萧绝的性子,一旦惹怒了他,怕全家都要被他杀了,他们死了不要紧,可栓儿还是个孩子,所以他们就算再心痛也不敢踏入那个房间一步。
花儿死后,小尘也失踪了,她不知道小尘去了哪里,她只知道若以小尘的医术都救不回来花儿,那花儿怕是真的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姨婆,娘……娘没死,我听……听到她的声音了……”夏大壮跌跌撞撞的冲向夏花的屋子,期间还因为眼睛看不见不小心撞到了墙角,他再顾不得摸索着往夏花的房间走去。
“大壮……”林氏实在害怕萧绝会把大壮杀了,她至始至终都对萧绝存有惧意,她一把拉住夏大壮,夏大壮手一挣叫道,“姨婆,你……你别拦……拦我,娘真……真的没死。”
“娘,姐姐不会死的,不会的。”夏大栓哭的跑了上来。
“栓儿,大壮……”林氏看看夏大栓,又看看夏大壮,悲中心起,哀痛难耐,凄厉的叫了一声,“花儿,你活过来啊!你可听到大壮和大栓在喊你了啊!”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一个满头白发的男子抱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跨出了房门。
三人俱惊在当场。
“你……你的头发?”林氏怔忡的指着萧绝,在她和夏大栓惊的合不拢嘴的时候,夏大壮眼里的惊色早已褪去,他摸着往前道:“娘……娘……”
“大壮……”夏花气弱的喊了一声。
她微转了转头看了夏大壮一眼,只见他脸色青灰,嘴唇干枯,一双空洞洞的眼睛布满了红色血丝,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扯成一团杂草般的模样。
夏大壮眼中闪过巨大的惊喜,眼睛里放过难以掩鉓的光芒,他知道想骗过萧绝的很难,也知道骗过娘很难,他一开始是真瞎,因为那时他真的害怕娘会不要他了,他唯有做个真正的弱者,娘才不会抛弃他,后来他的眼睛好了,他没有告诉娘,一来他可以借此掩护自己,二来他可以一如继往的享受着娘待他的好,他装瞎一直装的很成功,连卿如尘都看不出来,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几乎装不下去了。
他太高兴了,他原本以为娘真的死了,就在刚刚之前,他虽然听到了房内有声音传来,可他还是不敢确定,尽管他言之灼灼的在林姨和大栓面前说娘没事,可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是有多么的不确定,他害怕自己因伤心过度出现了幻听幻觉。
原来,他没有幻听幻觉,娘果然醒了,她还活着,他还能做她的儿子陪着她。
夏花的死而复生惊喜了全家人,苏九娘的身体再无需保命丸保着,在醒来之后听闻女儿活了过来,她的身体已是不药而愈,虽然还有诸多的事情叫她忧心,但女儿活了过来,对于她这个做娘的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她不求什么,唯求一对儿女平安幸福。
这日下午,家中甚是热闹,秦越和元阮一起都跑来探视夏花。
“小花先生,你活过来可就好了,我心里高兴的很,只是……”秦越挠了挠头。
“只是什么?”夏花笑问一声。
“只是我原本花了自己所有积蓄帮你请了整个涂江县最厉害最高明的圣僧来为你的亡魂超渡,哪里能知道你好好的活了过来,如今我只好把圣僧又送了回去,花出去的银子也不好意思再要回来了,算是打了水漂了,唉……”
“你个大傻瓜,有你这样说话的么?你这明明是咒花花嘛,难道你还要她再死一次让你的银子不白花?”
“不不不……”秦越连连摆手,“元阮,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圣僧可是我费了老大劲求来的,不用一次可惜了……”
“放你娘的臭屁,你再说,老子削烂你这张烂嘴巴。”
这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争执着,只是不管元阮怎么骂秦越,秦越总是一副洗耳恭听笑眯眯的样子,搞的元阮十分郁闷,打出去的拳头就如打在了棉花之上。
夏花也不管他二人争执,她只是静静的坐在萧绝的身边,看着他一头白发,她心里甚是酸楚,他却朝她微微一笑。
她回以微笑,心却更痛,痛的不仅是他的一夜白发,更是小焰跟她说的话,在她醒来的那一刻,龙魂玉奇迹般的复原,当然除了萧绝和她和自己知道,没有人知道龙魂玉破碎重圆的事。
龙魂玉不仅复原,还能量大增,是以,在短时间内修复了夏花的异能。
她在想,龙魂玉这般神奇,会不会有改天换地的能力,会不会改变萧绝将死的命运,因为她听小焰提过一句,龙魂玉有召唤神兽蛟龙,令死人重生的能力。
萧绝是龙魂玉的主人,龙魂玉该能护着萧绝才是。
她想,她死了都能活过来,萧绝未必不能,想到此,她心里安了些。
她静静的握一握萧绝冰冷的手,萧绝唇角勾起一丝暖笑,他本来决定带走花儿一家,后来花儿一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哪里还有心情再安置他人。
因为夏大壮死活不肯离开,京城皇帝所派来接太子回宫的人马只得安驻在白头村村东头,而另一支前来秘密暗杀夏大壮的人马蛰伏在某个隐秘的角落伺机以动。
这几天都是元阮和步千越带人守护在夏花家周围,他二人合力诛杀了十来个杀手,其中有一个杀手竟是杀手榜上排名第二的逐命,在与逐命交战的时候步千越受了伤,如今步千越只得留在李天佑处养伤。
本来步千越还怀疑萧绝的诚意,只到后来他确定了萧绝中了七心醍醐香之毒,他才下定决心跟萧绝合作,他回到秘地,暗中派人秘密调查了他一直深为信赖的佟莫牙,原来佟莫牙果然是步錾的人。
他布局杀了佟莫牙,只可惜未找到暗夜令牌,如今他单凭半面令牌无法调动暗夜军团,不然也不至于在保护白牡丹的时候束手束脚。
如今,他只能依靠九黎殿的力量或许还有登上皇位的机会,虽然这机会很渺茫,可有机会总比没有机会强,他的意图早已败露在步錾的眼前,亏他还以为自己一直掩鉓的很好,没想到自己所有举动都在步錾的监视之下。
不过,他不明白,步錾为何一直不杀他。
既然想不明白,他也不愿再想,如今,他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登上皇位,接姐姐进宫。
当然,他不会强逼姐姐的,若她不愿,他会依她的心愿,若她愿意,皇宫的大门永远都会朝她开放。
只是,会有那么一天么?
他为何觉得皇位离他很遥远很遥远,这几日,他左思右想,就是觉得事情不对,这不对之处源之于萧绝,步錾还是步凌息?他很是头痛。
他在头痛的时候,整个白头村又炸开了锅。
白头村村民在有士兵驻扎的时候就已经是议论纷纷,不过那些人不会主动骚扰村民,村民还可以和平常一样过活,但村民们心里到底不安,有的村民甚至想连夜逃跑,都被士兵捉了回来,士兵还杀了带头逃跑的夏根生和夏之贵,村民的心更加恐慌,连白水庵的学堂都暂停了。
村民们这边还没恐慌完,就又有一支骑着快马的军队直逼入村,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夏平桂正哭喊着要跑出院门口,在她得知癞痢头给了爷奶一百两定亲彩礼的时候,她已经绝望的不想活了,她不管村口有没有士兵驻扎,她要逃,逃离这里远远的。
孔秀枝追着夏平桂呼哧哧的跑着,近来她受病痛折磨,原来肥胖的身体已瘦的脱了形,汗水浸湿了她的棉袄,她脸上突出两块高高的颧骨,她大声喊道:“桂儿,桂儿,你回来,不能出去啊!”
“之荣之富,快把桂丫头抓回来,我那一百两银子啊……”夏孔氏奋力的拍着手大叫着,“如今老头子重病在身,还指望这一百两银子看病啊……”
夏之荣拖着一条残腿,压根追上不夏平桂,孔秀枝跑的摔倒在院门口,他赶紧扶起了她。
孔秀枝两眼一瞪,哭的鼻涕一脸,指着远处夏平桂的背影道:“你个废物,赶紧把桂儿叫回来啊,不能跑啊,会死人的啊……”
夏之荣一想到自个的四弟被那些士兵杀了就心惊,如今平安失踪,娇娇又恨毒了他们,他只剩一个夏平桂了,按他的意思他不想把平桂嫁给癞痢头,可架不住爹娘的逼迫,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更何况四弟死后,爹重病一场,家里也实在需要银子。
他大叫了一声:“桂儿,你快回来啊!”
夏之富早已窜出了老远,终于逮住了夏平桂,夏平桂奋力挣扎,像疯子一般大叫大嚷,夏之富恨恨骂道:“死丫头,也不知道你四叔怎么死的,难道你也想跟他一样死了!”
“滚,滚,我不要你管。”夏平桂发了疯般的张口就狠狠咬向夏之富的手背。
夏之富吃痛,大叫一声,一松手,夏平桂飞一般的跑了。
夏平桂疯狂的跑着,跑的头发散乱,连鞋子也掉了一只,冰冷的地下布满着积雪,她根本顾不得了,只要一想到癞痢头冲着她露出大黄牙满口流涎水的样子她就觉得恶心的要死。
都是那个孔娇娇,若不是她暗中设计,她怎可能会嫁给癞痢头,她一定要跑到清水镇李家去杀了那个臭表子。
她直跑到村东口的大路上,突然,她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马蹄声,她胸口一阵剧痛,已被马蹄踢的老远。
她重重的摔倒在地,一声森冷的呼喝声响起:“大胆叼民,不想活了。”
夏平桂呕出一口血来,刚她逞一时之气才敢跑出这么远,如今抬眼一看,全是士兵,她只觉得有些害怕,抖擞着声音跪下声来道:“饶……饶命。”
“滚开!”那人喝斥一声,正抽出手中长剑欲一剑刺死她。
“风雷,休想耽搁时间,赶紧去四方山脚。”一个醇厚的声音淡淡响起。
夏平桂只觉得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有威严的声音,只简单的一句话,就叫她害怕的连呼吸也不敢了,这人说是要去四方山脚,四方山脚可是住着她最讨厌的一家子啊。
好,很好,看来那一家子离死也不远了,惹上了这些军爷还能有个好果子吃,真是老天开了眼了,她唇角扯出了一个阴狠的笑来。
马蹄声哒哒,那行人朝着四方山脚走去,夏平桂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拖着受伤了身体又返回了家中。
她就要在家里等着四方山脚传来夏花一家遭遇横祸的消息。
……
步錾在冬日斜阳之中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女子,他呆怔在那里身子却无法动弹,他想唤她一声,嗓子却在风中哑然了,在得到牡丹还活在人世的消息之后,天知道他有多高兴。
这么多年,他虽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却无一日不是孤独的,他思念牡丹入骨,哪怕这一世她嫁作他人妇,他还是要将她带回宫中。
在来之前,他对她有些生气,气她嫁给了别人,可当他看到她时,他所有的愤怒都已经烟消去散,他不该怨她,因为他那样的爱她,所以就该包容她的一切。
他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在前世,是步千绝登上了皇位,而他却成为阶下囚惨死狱中,而牡丹在此之前已上吊自尽而亡,他记得那一天是四月初四,他曾答应过她要带她去涂江县看白雪夫人,可不想她没看到白雪夫人,却死了,她说,她不会叫他孤单一人赴黄泉,她在那里等他。
若说重生给他带来了皇权,却让他失去了牡丹,前世,他娶了牡丹,他觉得那是他活了两辈子之中最美好的日子,他从来也没有那样幸福过。
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不管他有过多少侧妃和妾室,他的牡丹永远都是他唯一的妻子。
他想若他是个寻常百姓就好了,或许他就可以和心爱的女人一辈子过简单快活的日子。
可他偏偏是皇子,还是个一心向往皇权的皇子,于是在波云鬼谲的皇权之中,他越陷越深,直到最后丢了性命。
前世,他江山没得到,爱妻也死了,他终究是死的不甘心。
上天赐了他重生一次的机会,他原以为这一世江山爱妻他皆可得,可谁知道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任由他主宰,牡丹的阿爹阿娘竟然阴差阳错的死在了他的手中。
这当中的情由种种,他自是无法向牡丹解释清楚,谁能相信一个人可以重生,更何况当年的牡丹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就跳了悬崖,从此,他再寻不到她的踪迹。
难道就这是重生得到皇权所要付出的代价,这样的代价叫他痛彻心肺,他虽为帝王,却无一日真正快活过。他紧紧注视着她的身影,她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薄唇微启,柔柔的唤了一声:“牡丹!”
苏九娘正去厨房烧了一吊子热水拎了出来,蓦然听到一声呼唤,她一转头,神情一疆,手里拎着的沙吊子砰的一声砸到冰冷的地面上。
她看着他,他的身影这般熟悉,即使他脸上已有岁月的风华,他还是这般熟悉。
紫衣萧杀,金冠束发,五官坚毅,黑曜石般的瞳仁敛着岁月沉积下的万千光华。
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眼睛里却带着深深恨意,于恨之外又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神色,他向前一步又唤了一声:“牡丹……”
“不,你别过来!”她身子微往后一退,脸上已是血色全无。
他停住脚步,眸子晶亮:“好,我不过来,牡丹你别怕,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你认错人了,我不叫牡丹,我叫苏九娘。”她微镇定了神思,敛容冷冷的盯着他。
“不,我不会认错,我怎么会认错……”他口中喃喃。
苏九娘身子抑制不住的猛地颤了一颤,她紧锁着眉头,沉声道:“我不认识你,你走!”
步錾瞳仁紧紧一缩,胸口处有窒息的难受,他上前一步道:“牡丹,你还在恨我?”
苏九娘冷笑一声:“你是谁,我为何要恨你?你可以滚了。”
步錾神色一荡,怔了一会儿,扬唇笑了笑道:“牡丹,你还在骗我,依你的性子断不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冷淡无礼,在你心里,你一直都记得我的是不是?”
苏九娘眸光微动,这个男人怎还能找上门来,他若是来接大壮的也就罢了,偏偏为何还要旧事重提纠缠于她。
她无力杀了他为阿爹阿娘报仇已是对不起阿爹阿娘,如今怎可能再愿与他有任何牵扯,再者,她虽不通这皇权争斗,但也知道如今家中已然是不可能再有太平之日。
一个大壮,一个萧绝,一个阿越,个个都是皇权中人,如今再多一个步錾,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的复杂局面。
……
屋门开启,苏九娘看了一眼夏花,喉头间泛出滚滚痛意,她唤了一声:“花儿……”转头又看向那伫立在院中高大的身影。
夏花已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她知道步錾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她和萧绝已没有机会再离开这里,这就是一场生死对诀。
门声吱呀,夏花走出屋外,挽住苏九娘的胳膊柔声问道:“娘,外屋冷,你先进屋。”
苏九娘点了点头,便不再看步錾一眼跨进了屋门。
步錾遥遥望了一眼苏九娘的背影,凄怆无比,牡丹如今有儿有女,只可惜这孩子都不是他的,他在想,若再给他一次重选的机会,他究竟是会选皇位还是牡丹?他清楚的知道答案,尽管他过的孤寂,可他从不曾后悔过这一世的选择。
他是个男人,一个渴望至高无上权力的男人,他是为皇权而重生,牡丹于他而言是个梦,一个让他两生两世都要追寻的梦,没有这个梦,他会痛苦却不会死,而没了皇位,他就注定要葬身在皇权争斗之中。
尽管他没有后悔过,可现在他是多么想将牡丹拥入怀中,只是现在的牡丹离他好远好远,眼眶微有湿润,他轻闭上眼,任凭冷风吹打。
再睁眼时,却看见一道黑影静立在那里,满头白发未束,随风飘散。
他怔了怔,一双浓密的剑眉扬了扬,波澜未惊的淡声道:“萧绝,你果然躲在这里。”
“步錾,想不到你竟会亲自到此。”萧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天下还有你萧绝想不到的事?”步錾面色沉静,微微挑眉继续道,“朕布下天罗地网却未抓得了你,看来你的确比我想像的还要厉害。”
“论厉害谁能敌的过你,你虽未抓到我,不也成功借机铲除了你一直想要铲除的人?”
“朕最想铲除的人还站在朕的面前。”
“所以你亲自来了?”
步錾冷哼一声,沉声道:“萧绝,你已是将死之人,为你兴师动众不值得。”顿一顿继续道,“我这一趟来只是为了带走牡丹和凌息。”
萧绝淡淡一声,说道:“只怕不能随你所愿。”
“你以为你可以拦住朕?”
“我为何要拦,只是他们不愿跟你走罢了。”
“牡丹是朕的女人,凌息是朕的儿子,若他们不肯跟朕走,朕就将整个白头村夷为平地。”
“你的儿子根本不会在乎白头村会不会成为平地,他若回宫早就走了,何必延误到现在。”
“朕的儿子当然不会在乎,可朕的女人却会在乎,朕知道牡丹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女子。”
萧绝冷笑两声:“一向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的步錾也会有今日这般形景,看来那个白牡丹对你很重要……”定一定,他伸手抚了抚胸前垂下的白发,阴幽幽道,“或者我可以杀了她。”
一阵阴风拂过,屋门剧烈的开合,夏花只觉得有片刻的闪神,而苏九娘正坐在厅前黯然神伤,忽觉自己被一阵强烈的冷风一裹,整个人已经不能自主的往屋外飞去。
“外……外婆……”夏大壮大叫一声。
“娘——”夏花神思恍惚间,眼间苏九娘飞出门外,脸立刻白了几分。
萧绝冰冷的手已掐住了苏九娘的脖子,苏九娘开始奋力的挣扎,喉咙口更是窒息的难受。
“萧绝,你疯了,你放开我娘!”夏花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
“放……放开我外……外婆。”夏大壮摸索着跑出屋外。
萧绝冷戾的喝了一声:“元阮!”
元阮会意,立刻点了几人的穴位,秦越和夏大栓还没来得起身人已经僵坐在那里动弹不得,夏大壮更是以一种向前倾身欲扑萧绝的姿态斜斜的立在那里。
夏花又惊又怒的瞪着萧绝,怒喝道:“萧绝,你若敢伤我娘一根汗毛,我……”
“好吵!”萧绝轻轻挥一挥衣袖,夏花已发不出一点声音。
“步千绝,你若敢伤害牡丹,朕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步錾脸上明显带着急怒的表情,手一挥,就有黑压压的士兵将整座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重重包围。
萧绝阴郁的双眸全是狠绝与阴霾,手中的力道加了两分,苏九娘的喉咙里发出痛苦呻吟,他冷笑一声:“你都已知道我命不久矣,我还会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步錾急呼一声:“牡丹——”
苏九娘的双手紧紧的拉住萧绝冰冷的腕,想要扯开他的禁锢,眼里已然逼出泪来,哪里还能再说一个字。
“不,你不会杀她,你那样爱牡丹的女儿,你怎么可能杀了牡丹。”步錾看着苏九娘痛苦样子,眼中恨怒愈盛,他明明得到消息萧绝为了夏花一夜白头,萧绝怎么可能会杀了夏花的娘亲,一定是萧绝故意在他面前演戏,一定是。
“步錾,你是个聪明人,自然该懂什么才叫真正的演戏,不然你以为步凌息的消息是那么容易可以传递出去的,枉你聪明一世,为了一个女人却犯了糊涂。”萧绝低沉一笑,冷声道,“我的确命不久矣,没有心情也没有能力再去爱什么人,我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在我死之前杀了你。”
夏花死死盯在萧绝的脸上,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她不信萧绝会杀了她的娘亲,可眼见娘亲的脸上越加越苍白,她开始害怕起来,她眼中的泪终于潸然而下,泪水洗面,被寒冷的北风一吹更觉着冷彻心骨。
元阮立在萧绝身后,他看了一眼夏花,心中忽生不忍,叹了一声道:“花花,你别恨爷,爷也是没办法,白牡丹是九黎殿追杀的逃犯,即使她现在不死,还是要被捉回到九黎殿烧死。”
“花……花儿……”苏九娘脸上已被勒出根根青筋,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整个人忽然被萧绝残忍的提起,她两条腿不停的划拉着,她又叫一声,“阿……阿錾……”
这一声阿錾彻底击中了步錾的心肠,曾经多少个午夜梦回,他都梦到牡丹唤了他一声阿錾,他的心像被万根银针刺中,他脸上带着深切的怜惜与痛楚:“牡丹,别害怕,我会救你。”
他目光从苏九娘脸上转过,恨恨的盯住萧绝:“萧绝,你放了牡丹,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萧绝的手松了松,苏九娘软嗒嗒的双脚落了地,他嘴角含着森冷的笑意,一字一字道:“我要你的命。”
夏花此时虽已愤慨至极,可她还保持了一丝理智,她在抽泣之间忽闻到一股淡淡的牡丹熏香,她心蓦地一喜,再深吸一口气,那牡丹香虽淡却是清幽入鼻。
娘从不喜熏香,身上怎可能会有牡丹香的味道,这牡丹香很熟悉,是云柳絮身上的味道。
她兀自一怔,仿佛在刹那之间明白了什么,怪道刚才她会有一瞬间的晕沉,只那一瞬间,已是偷龙转风,她虽有些生气,心里却安然了许多。
“报!”一个苍劲有力的短促之声传来,一个身着棕红铠甲的士兵从山下急奔而来,他正要向步錾汇报他已夺了步千越的暗夜令牌,却被风雷一把挡了下来。
步錾似乎没有听到那士兵的声音,他蓦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咬牙道:“好!”
“皇上……”风雷激越的声音响起,一下跪倒在地,随之重重包围的士兵俱一起跪倒在地,风雷跪着步向步錾,急呼一声,“皇上,不能,如今乾坤已定,你不能为了一个女……”
步錾冷冷的看了一眼风雷,沉声道:“滚开!”
“皇上,臣不能让你做此等傻事。”风雷固执的跪在那里。
“你再啰嗦,朕杀了你!”步錾寒声一喝。
“就算皇上杀了臣,臣今日也绝不能让皇上伤了分毫。”
“步錾,我的耐心很有限。”萧绝的声音已带着深深的不耐烦,苏九娘几乎虚脱的身体复又被他提了起来,苏九娘这会子除了流泪,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滚开!”一声暴喝从步錾嘴时发出,他浓烈的剑眉狠狠扬起,“砰!”的一声,腿已经踢向风雷。
锋刃就在刺入心口,风雷大声叫道:“拦住皇上!”
“叮!”的一声,有人飞出一把暗器击飞了离步錾心口零点零一公分处的匕首。
夏花微有动容,她本以为步錾对娘的爱不过是镜花水月,一个皇帝拥有那么多女人,还跟那么多女人生下那么孩子,就不配拥有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爱情,步錾哪怕再喜欢娘,也不可能为娘做到如此,难道步錾真的爱娘已爱到以命相护的地步了。
不,不可能,若他真愿意为娘而死,就不会在当年杀了娘的阿爹阿娘,她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直觉,郭魃的心脏异于常人是长在右边的,步錾的心脏会不会也长在右边。
她正想着,萧绝冰冷的声音复又响起:“步錾,看来今日你选择了让白牡丹死。”
“不!萧绝,你放了牡丹,我如你所愿。”步錾面色阴沉,环顾四周一圈厉喝一声,“若再有轻举妄动者,杀无赦!”
“皇上!”风雷还想再说什么,被步錾寒声喝断,“风雷,不要妄图考验朕的耐心!再多说一个字朕诛你九族。”
风雷咳的呕出一口鲜血,步錾已一个弯身从地上捡起匕首,眨眼间匕首没入心口处,鲜血顿时汹涌如注。
夏大壮脸色苍白,不敢置信的盯着步錾,他知道父皇喜欢白牡丹,却不知道父皇已喜欢到如此地步。
步錾眉心蹙了蹙,对于没入自己心口的刀,他几乎没有多大的痛感,他唇角牵出一点冷笑来:“萧绝,这下你满意了,你可以放了牡丹了。”
“皇上……”风雷几乎快要哭了,士兵们跪倒在风中一个个皆是满脸痛楚。
萧绝冷声道:“交出暗夜令牌我才能放了她。”
“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本来就喜欢得寸进尺。”萧绝淡声道。
步錾恨极,这会子顾忌白牡丹却着实也拿萧绝无法,他虽来的仓促却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是他没想到会了这样的意外,他没有料到萧绝竟会拿牡丹的性命要胁于他,若是旁人,他有把握可以将牡丹夺回,可抓住牡丹的是萧绝,他一点把握也没有,唯有被他牵着鼻子走。
自打他重生,他步步为营,将一切握于手掌之中,可现在,他忽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如他当初眼睁睁的看着牡丹坠落悬崖一般无力。
他的脸色露出少有的无奈和灰败,他挥一挥手道:“暗夜令牌拿过来!”
“元阮!”萧绝轻喝一声。
元阮往前一步正要接过令牌,忽然一个人影闪现,那人隔开了他与令牌的距离,一下夺过暗夜令牌,元阮一怔,伸手指着那人道:“夏大壮,你?”
萧绝淡淡一笑:“步凌息,你终是沉不住气了。”
“萧绝,你所做所为不过就是为了逼我在娘的面前做回步凌息,你知道单凭你一已之言娘不会信你,所以你一步步设下陷井想让我往下跳。”
“步凌息,看来你心中并没有你的父亲,他的命于你而言还不如半枚暗夜令。”
步錾失望阴沉的看了夏大壮一眼,他自裁的时候这个儿子没有出手,如今为了半枚令牌倒出了手,这当中必然着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夏大壮眸光如炬,哪里还有半点虚空的样子,他的脸色阴沉无比,暗夜令牌掌握的不仅仅是暗夜军队,更是开启龙魂玉的一把钥匙。
当年正是齐阁老与皇爷爷反目成仇,欲将暗夜令阴阳合体开启龙魂玉召唤神兽蛟龙,蛟龙是大历王朝历代兴盛的守护神,但凡事物极必反,一旦蛟龙被召唤出来必是血流成河,白骨累累。
皇爷爷害怕大历王朝有颠覆之险,所以在一夜之间诛杀了齐阁老,并将当年所有的知情之人全部诛杀,这一段秘密随着皇爷爷的驾崩而被彻底封存。
而如今,他想他应该是唯一知道秘密的人,他知道这个秘密也完全是机缘巧合。
他一心想寻找暗夜令,他知道有半枚令牌在邪道佟莫牙手中,佟莫牙本是为父皇炼制丹药之人,父皇患有宿疾,每逢四月四牡丹盛开之际便犯心疼病,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倒是佟莫牙进供的丹药有奇效,只要犯病时父皇服食一粒皆可。
佟莫牙手中握有半枚暗夜令,大半年前,他为得到这半枚暗夜令欲亲自前往四方山那座秘密山洞一探究竟,不想却在半途中遭遇大皇子所派人马的伏击,他身受重伤坠落山崖被夏花所救,从此,他失去了记忆。
只到一个月之前,他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知道佟莫牙表面上是步千越的人,实际根本就是父皇派在步千越身边的奸细,只是他不懂,父皇既然忌惮步千越,为何费心费力的宁可派人监视他也不肯杀他。
父皇从来都不是有妇人之仁的人,别说一个皇弟,就是他的亲儿子犯了错,父皇也一样不留父子情面,他唯独留下了一心想犯上作乱的步千越,这实在匪夷所思。
现在,他似乎懂了,父皇怕是为了白牡丹才不肯杀步千越,想想,他又觉得心冷无比,在父皇的心中他所有儿子的性命都敌不上一个已嫁作他人妇的女人。
是啊!皇权之中哪来的父子兄弟。
他不在乎血流成河,白骨累累,他只在乎自己将成为蛟龙的主人,传闻蛟龙可以实现主人心中所愿,他这一生所求一是皇位,二是夏花,只待召唤出蛟龙,他全都可以得到了。
他已握有佟莫牙手上的半枚暗夜令,如今他怎么可能让从步千越那里夺来的另外半枚暗夜令落入萧绝手中。
龙魂玉就在娘的脖子上,只要阴阳两枚暗夜令合并开启龙魂玉,转眼之间,他江山美人唾手可得。
他转眸看着夏花,夏花的长发飞舞在风中,怨、恨、痛、怒种种情绪俱浮于眼眸之中,夏大壮眼睫不自觉的跳了一跳,他抬手揉了揉眼,眼神明亮如星,他想解开她的穴道,手伸在半空却凝滞终是垂了下来,他知道娘最恨人骗她,这会子娘是要恨死他了。
他假装没有看到夏花惊怒的双眸,心却微微颤抖,转过头来他看向一身漆黑衣衫,白发如银的萧绝,清俊的面色忽然变得狰狞起来:“萧绝,你可后悔没有杀我?”
萧绝淡声道:“你现在问这些不觉得多余?”
夏大壮轻嗤一声:“萧绝,不要再装了,你可以为了娘连我也不能杀,又怎会不顾忌到娘,敢拿外婆的性命去要胁我父皇?”说话间,他又看向胸口处鲜血淋漓正被风雷和另一个御前侍卫扶住的步錾冷笑一声道,“父皇,所谓关心则乱,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就没看出萧绝手中的白牡丹是假的?儿臣真的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你置母妃于何处,你可记得母妃日日夜夜在清华殿盼着你去看她,只可惜她盼到了死也没见到父皇一面,父皇你到底是有情还是绝情?”
“息儿,你……”步錾捂住胸口,看着夏大壮阴郁的目光,他又惊又怒,急怒之下胸口一痛,身子难免有些萧瑟,他伸手指着夏大壮声间有些虚软,“息儿,你为何现在才说,你这分明是想置朕于死地!”
“哈哈哈……”夏大壮仰天一笑,只笑的眼角流出了泪水,漆黑瞳仁里闪过冰冷的光芒,咬着唇沉声道,“父皇,母妃生前那样挂念你,儿臣怎么舍得让母妃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冰冷的坟墓之中,儿臣在母妃的灵前发下毒誓,要送父皇去见母妃,只可惜儿臣还没来得及送父皇上路就失去了记忆,虽然有些迟了,但儿臣相信母妃不会怨怪儿臣,她一定还在那冰冷的坟墓中等你相聚。”
“放肆!”步錾厉喝一声,怔怔的盯住夏大壮,眸光深沉带着一种急痛而审视的意味,“息儿,你以为你握有完整暗夜令牌就可以号令暗夜军团来杀了朕,你太天真了,你根本走不出这里,你现在想回头父皇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父皇,我要号令暗夜军团做什么?”夏大壮唇角带着一丝讥诮。
夏花几乎难以理解夏大壮行为,哪怕他变回了步凌息,难道单凭暗夜令就可以扭转乾坤杀了步錾,杀了萧绝和元阮,杀了这重重包围的士兵?
她带着一种疑惑的,痛心的,冰冷的,无法置信的眼神盯着夏大壮,胸口的龙魂玉忽然崩射出一道火红的光芒,她胸口一烫,那火红之光却一闪而灭,她心突突的跳着,忽然有了一种巨大的危机感。
夏大壮的这一句反问令所有人的眸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不仅夏花不明白,就连萧绝也不甚明白,他本以为夏大壮将步錾引来是为了对付暗夜军团以及他和埋伏在这四方山周围的九黎殿众人,可现在看来却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步錾半眯起眼,眼中寒光凌厉,他忽然有了一种感觉,感觉那暗夜令远非他想像仅仅只是号令暗夜军团的令牌,一定是他忽略了什么,他沉沉道:“息儿,你既然你不愿号令暗夜军团,就将令牌交回来,只要你肯交回令牌,朕答应你,你还是太子。”
夏大壮冷笑道:“父皇,你可真是可笑,我马上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还需要你这空许的承诺做什么?”
他不再看步錾,回头看向那霜衣黑发的女子,他两眼通红,喃喃道:“娘,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没关系,只要一会,就一会,再睁开眼时,你就可以忘记一切和我重新开始,你放心,我会永永远远都陪着你的,娘,我答应你,此生我只有娘一个女人。”
……
斜阳西下,天色渐暗。
阴阳相合的暗夜令被抛至半空之中,夏大壮嘴唇蠕动,嘴里念念有词念着别人听不懂的咒语,暗夜令忽然击向夏花的胸口处,龙魂玉暴发出强烈的红光,光如利刃将龙魂玉切割成碎片。
狂风大作,树动枝摇。
被龙魂玉封印的空间在霎那之间被开启,周围全是耀眼夺目的白,碎片重组,化作一条乌黑的蛟龙,蛟龙在半空中盘旋,大团大团的火光从蛟龙口中喷出,刹那间已是漫天红光。
狂风吹起大团火焰,火光似要吞噬一切,惨叫声哀鸣声彼此起伏,许多人甚至都未来得及作任何反应,整个人已被火成一堆焦炭。
火光冲天,蛟龙嘶吼声震天动地,响彻云宵,整座房屋开开寸寸皲裂,转眼间便分崩离析,化作一堆灰色尘土。
“哈哈哈……”空中传来夏大壮近乎癫狂的大笑声,“蛟龙,除了我娘,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皇上,快逃!”风雷叫了一声,纵身一扑,挡住了袭向步錾的火团,整个人在瞬间成了火人。
步錾再不想事情的结局会是如此,前世,暗夜令牌只是能号令暗夜军团的令牌,纵使过了一个前世今生,他从来也不知道暗夜令竟会是开启龙魂玉的钥匙,他更没想到的是,他最喜欢的儿子竟然一心想杀他。
看来,这都是天意,他本以为自己的心长得异于常人可以令他既救了牡丹又躲过死劫,可今日,他在劫难逃,不过能与牡丹在一处化为飞灰,他也算死得其所了,他大声疾呼:“牡丹……”
苏九娘听到这一声凄厉呼唤,再大的仇恨在此刻也随着这一场死劫灭了,她紧紧抱着夏大栓,想喊他一声,却喊不出口。
“牡丹,你可知道?我寻了你一个前世今生,我想告诉你,前世你是我的妻,今生你可还愿做我的妻……咳咳……”
“阿錾……”她柔柔的唤了一声,声音小的他却听不见,她的喉咙被火灼的剧烈的痛,她再无法走一步路,再无法说一个字,她柔弱的身子慢慢倒下,紧紧将夏大栓护在了怀中。
她死了不要紧,可是她的花儿,她的栓儿怎么能死,他们的年纪还这样小啊!
夏大壮眸光通红,朝下望时,却微微看见苏九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火光之中,他眸中微闪过一滴晶莹的泪,呢喃一声道:“外婆,我本不想杀你,只是你不该,不该占据了父皇的心,叫我母妃痛苦一生。”
“萧绝,娘——”夏花在火光中凄厉的大喊一声,她的双眼被火熏的几乎看不清,她愤怒的抬头望向那在半空中盘旋吐火的蛟龙,眉稍一挑,暗暗将体内所有异能凝聚,脚尖微微着地,纵身一跃,随即飞上了蛟龙的背。
蛟龙翻转身子,试图将甩下身来,夏花紧紧抱住蛟龙的脖子,身子俯贴在蛟龙身上,又腾出一只手来抽出腰间匕首狠狠的刺向蛟龙身体。
蛟龙哀鸣一声,在空中翻腾。
“花儿——”萧绝呼唤一声,夏花往下看去,却在火光之中看到一道黑色身影迎风而上,整个人直立于蛟龙身上之上,手中黑剑直往蛟龙头顶刺去。
“萧绝,你还不死!”夏大壮眼中杀气腾腾,眉稍一挑,从袖口中飞出一枚暗器,暗器直袭萧绝而去。
“萧绝,小心!”夏花惊喝一声,再顾不得紧抱蛟龙脖颈,一个起身挡在萧绝面前。
“娘——”夏大壮大叫一声,想收回那枚暗器,却终是没有收回,“你为何到了现在还要护着他?”
“叮——”的一声,萧绝手中利剑已击落暗器,夏花因站立不稳,身子急落而下,萧绝顾不得再与蛟龙纠缠,转身飞下想拉住夏花,扯住的却是她的衣袖。
“刺啦——”一声,衣袖断裂,夏花身子如断翅白蝶般坠落,坠落向那一团燃烧的正旺的火焰。
“花儿——”
“萧绝,再见——”
“娘,你放心,我不会叫你死的,你是我的,你永永远远都是我的,你答应过我要一辈子陪我的。”夏大壮嘴角骤然牵起一丝融融的暖笑,口中呢喃道,“娘,或许只有让你浴火重生,你才肯心甘情愿的跟着我的。”
正当夏花以为自己从此要和萧绝天人永隔之时,忽见一道紫色魅影急闪而过,她整个人已被紫流风紧紧搂入怀中,紫流风脚轻轻往下一点,抱着夏花又直往空中飞去。
“萧绝,人交给你了。”紫流风挥舞手中紫羽扇,
烈火焰焰中,片片紫羽化作千万只紫蝶,紫蝶在烈火之中翩翩飞舞,直往蛟龙身上飞去。
夏大壮脸色一变:“化骨蝶!”
紫流风冷笑道:“夏大壮,我倒要看看是你召唤的蛟龙厉害还是我的化骨蝶厉害?”
“蛟龙是神兽,岂是你这凡间羽蝶所比!”夏大壮目光凌凌,凌空一跃,人已跃然立于蛟龙背上。
夏花几乎根本没看不清,她只觉得一双眼睛被火熏的无法睁开,耳朵边不停的传来一阵阵呼啸打斗之声。
她努力的睁开眼,只见漫天华彩,紫蝶在烈焰中穿梭飞舞,她不知道有多少紫蝶在火中化为灰烬,它们就像飞蛾扑火般一次又一次的飞向那条张牙舞爪的巨龙。
突然蛟龙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一只紫羽蝶终于成功的停驻在它的额角之上,转瞬间额角化作一堆虚无,蛟龙痛苦的在空中翻滚着身体。
夏花不知道夏大壮施了什么秘术,她只微微的看到夏大壮伸手在蛟龙的额头摸了一把,蛟龙的额角竟然奇迹般复原。
“蛟龙,杀了他!”她又听到夏大壮一声划破苍穹的怒喝。
紫流风已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下落去,夏花不明白紫流风何以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明白自己在看向紫流风落下的那一刻心会那样的痛。
“师兄!”
“紫流风!”
萧绝与夏花异口同声,他一只手紧紧的抱住她,另一只手迅速抽出腰带缠绕上紫流风的身体。
“萧绝,紫流风,你们一起都要去死!”夏大壮已杀红了双眼,他跨坐在蛟龙身上,整个人几乎和蛟龙融为一体,化作一道强大的烈光,先袭紫流风而去。
“小师弟,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小花朵……”紫流风的话根本没有说出口,他已被拦腰叼入蛟龙口中。
他本以为小花朵真的死了,他交待了萧绝一定守护好小花朵的身体,他千辛万苦为小花朵寻来了千叶灵芝,以期能救回小花朵一命,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将千叶灵芝炼制成起死回生的圣药,萧绝就派人传了消息给他,小花朵活了过来。
很好,小花朵活过来他很高兴,不过他还是要将千叶灵芝炼成圣药,他本想着,在他死之前送一份珍贵的大礼给小花朵。
只可惜,这圣药他永远都炼不成了,他要死了,他以紫流风的身份死去,小花朵才不会伤心。
他再不想,上天已残忍到连他这最后一丝小小的心愿也不能让他如愿。
一刹那间,他脸上的面具破碎。
“卿卿——”夏花凄厉的大叫一声,眼睁睁的看着他整个人被蛟龙吞入腹中,再无一丝踪影。
“步凌息,你个龟儿子,老子要杀了你!”元阮的声音已是嘶哑无比,他冲破层层火焰,终于找到了萧绝和夏花,终于有了击杀夏大壮的机会。
“元阮,不要——”一直紧紧粘在元阮身边的秦越因着元阮的保护倒未被大火吞灭,他看着元阮飞向夏大壮,忽然有了一种生离死别的痛。
这是怎么了,谁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什么事,刚刚他们一家还其乐融融的说着话斗着嘴,怎么转眼之间,就全变了。
“元阮,回来!”萧绝大喝一声。
挥手间,元阮的身体在萧绝强大的内力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他转头看了一眼萧绝道:“爷,让我杀了那个该死的臭东西。”
“你不是他的对手!”萧绝的脸在火光下呈现出少有的红色,他看向夏花,修长的指尖划过她的眉,轻声道:“花儿,答应我,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就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萧绝,不要,要死我们一起死。”
“花儿,你若爱我,就答应我。”
“萧绝……”
“娘,就算死,你也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你的心怎么不向着我,我可是你的儿子啊……”
“不,你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夏大壮,不是步凌息。”
“娘,不管我是谁,我都要得到你!没有了萧绝,你就会爱我了。”夏大壮深深的看了夏花一眼,冷喝一声,“蛟龙,杀了他!”
“不!”一个嘶哑而凄怆的女声传来,云柳絮身上的衣服已被烧的破烂,就连平日里浓密如云的秀发也被烧的枯焦,发出一阵阵难闻的焦糊之味,此刻的她满是狼狈,那脸上纵横刀错的刀疤愈加显得可怕,她死死的盯着夏大壮道,“阿步,你不能杀了阿绝,要杀就先杀我。”
夏大壮冷漠的扫了一眼云柳絮,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鄙夷道:“不自量力!”
说话间,他已召唤蛟龙腾飞。
电光火石间,夏花闻到一股强烈的曼陀罗之香,那香气比之上次萧绝和紫流风大战还要浓烈,霎时间,天崩地裂,呼声啸啸。
萧绝眸色呈现出妖异的全黑,狂风烈焰鼓起他漆黑的长袍猎猎翻飞,额间的曼陀罗花蓦然飞出,化作成千上万朵黑色花瓣。
花瓣带着浓烈的戾气和粹着剧毒般的乌黑光芒,卷袭向蛟龙。
阴风狂作,黑色花瓣带着毁天灭地的黑暗气息,在尽数卷袭向蛟龙的时候爆发出一股强大的能量在瞬间将蛟龙吞没。
没有人能看到萧绝与蛟龙是如何厮杀的,也没有人能够知道冥杀在这一刻到底爆发了多大的能量,因为他们早已被这股能量掀起的阴风卷到别处。
蛟龙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在下一秒,它巨大的身子轰然倒下。
刹那间,冲天火焰渐渐熄灭,天地间也逐渐恢复了原本该有的颜色。
天那么暗,暗到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唯有几点燃烧未尽的火焰还微微跳动,到处都是被烧的焦烂的尸体。
“萧绝,你不能死,你给我回来!”
当夏花返回到萧绝身边的时候,见到了是他残破的身体。
夜风卷起还未散尽的黑色曼陀罗花,花瓣如雨落下,落在他的发上,脸上,身上。
她紧紧的抱住他,轻轻拭去他脸上的鲜血:“萧绝,我不准你死,你给我回来!”
他的指尖微动了动,缓缓的睁开眼,唇角边努力扯出一丝温和的笑来:“花儿,你来啦!”
“萧绝,我好爱你,我要娶你好不好?”
萧绝破碎的心猛地一震,震的他身体痛的四分五裂,他望着她,低低道:“花儿,你终于肯娶我了,我好高兴,好高兴……”
“萧绝,我带你回家,待你养好伤后,我们就成亲。”
“花儿,我怕我现在回不去了。”
“不,你一定能回去。”
“对不起,花儿,我要走了……”
“不,你若敢走,我必……”
“花儿,我允许……”
“你允许我什么?”
“我允许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寻……寻找第……第二春。”
“我不要你的允许,你若死了,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你知道我本就不属于这里。”
“呜呜……”一个孩童的哭泣之声忽地响起,“娘,姐姐……呜呜……”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摸一摸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我的花儿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女子,就算你是沫染,你不属于这里,你也还是我的花儿,花儿,我知道你不想留在这里,可是你还有栓儿,你如今是他唯一的依靠,你不能弃他而去。”
“呜呜……娘……娘……姐姐……姐姐……”
“花儿,答应我,一定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我不能答应你。”
“花儿,你若不肯答应,待我回来之日又如何还能找的到你?”
“你骗我,你怎能回来?”
“花儿,龙魂玉有令人重生的能力,我是龙魂玉的主人,自然可以重生,只……只是你要等我十……十年……”
又是一阵狂风,他的手软软的滑了下去,她的身子蓦然一僵。
十年?
他究竟是骗她还是真的会回来?
萧绝,你不要骗我,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
天由暗转明。
霜白幔帐低垂,依稀可见幔账内躺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幔帐微动,那女子已转醒过来。
夏花一睁眼,透过幔帐就看到明晃晃的辉煌宫殿,这里她比较熟悉,因为她才刚刚来过不久,她缓缓起身,正要下床,却听到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姐姐,你终于醒啦!”
“小焰,我怎么又到了这里?”夏花抬起迷茫的双眼,头却是剧烈的疼,她微蹙着眉尖,炎焰已十分体贴的亲自撩开幔帐,坐在她床边,伸手就替她轻柔的按了按额角。
“当然是我把姐姐接过来的。”炎焰边接边说,又柔声问道,“姐姐,还疼不疼?”
夏花灰白着脸忍受着疼痛道:“我不疼了。”
“姐姐,你骗人,你明明疼的要死却说不疼,是不是我的手法不好?要不要我换个人来?”
“小焰,不用了,我很好。”夏花摇了摇头。
“姐姐,其实想不疼也很简单,只要你喝下忘川,忘却前尘往事,你就能永生永世快活的在这里和我一起过神仙日子。”
“若什么都忘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一具无心的躯壳罢了。”
“姐姐,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留下么?”
“小焰,姐姐知道你待姐姐好,可若我忘却了一切,我还是我么?”
炎焰眸中一痛,修长的手指依旧轻轻的帮夏花按摩着额角,嘟着唇道:“姐姐,不管是你爱的还是爱你的都已经死了,你还要回去做什么?”
“不,他没死,他答应我十年之后还会回来找我的。”
“姐姐,他明明是……”
炎焰蓝海般的眼睛微带着怒意,却终是将骗你两字吞下,整个人只僵在那里不说话。
“小焰,他明明如何?”夏花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像只久困在黑暗中将要绝望的小兽,她定定的近距离的望着他,“小焰,不要骗姐姐,你告诉姐姐,他是不是骗姐姐的?你告诉姐姐,他是不是不能再回来了?”
他默默望着她,他很想告诉她,萧绝的确是骗她的,可看着她凄怆而带着希冀的眸子,他却再说不出口,他多么想伸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心,多么想温言软语抚平她心中的伤痛,可他知道,他不能。
正如姐姐所说,他若给她喝了忘川,姐姐还是那个姐姐么?
他沉默良久,张了张口道:“他没有骗你,他一定能再回来的。”
“真的么?”
他肯定的点一点头:“真的!”
“那我娘,卿卿他们还能再回……咳咳……回来么?”
“姐姐,瞧你嗓子干的都快冒烟了吧,我先去帮你倒杯水。”说完,他径直起身,端了一杯想喂她。
她讪了讪,接过茶道:“我自己来。”
炎焰无奈一笑,只得将茶递给了夏花,又坐在她床头道:“姐姐,你问起这个,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跟你坦白,就是那个蛟龙其实是我坐骑。”
“啪嗒”一声,夏花手中的茶盏从手中掉落在地,打了个粉碎。
她看着他道:“小焰,蛟龙怎么会是你的坐骑?它杀了娘,杀了卿卿,杀了秦越,杀了白头村所有的人。”
“姐姐,你慢慢听我说,当年步姓先祖曾有恩于我爹,我爹为了报恩隧将蛟龙送给步姓先祖助他完成王图霸业,后来蛟龙功成身退,被封印在龙魂玉中,成了大历王朝历代君王的守护神,只是凡事物极必反,蛟龙性情凶暴,只能被龙魂玉的主人召唤一次,一旦被旁人所召唤必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甚至颠覆整个大历王朝,这是凡人随意召唤蛟龙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这个代价为何要让无辜的人去付?”
“唉!”炎焰叹息一声,揉了揉鼻子道,“这么多年也没有谁敢召唤过蛟龙,后来萧绝他老爹将郭魃的血融入龙魂玉凤眼之中,他就丧失了对蛟龙召唤的权利,所以他将龙魂玉的秘密封锁起来,从此龙魂玉的秘密就成了真正的传说,虽是传说,不过龙魂玉确实可以有令人重生的能力,萧绝是龙魂玉的主人,他自然……”
炎焰的声音低了下去,吸了一口气又道,“他自然可以重生,所以他才会告诉让姐姐等他,十年后他肯定会回来的。”
他垂着眼眸却不敢再看她,因为他知道姐姐的眼神太过犀利,过去,他只要一撒谎,姐姐必然都能看得出来,如今他顺着姐姐心意撒下这弥天大谎,他实在怕被她看出端倪。
萧绝已将姐姐的血融入龙魂玉凤眼之中,这唯一一次的重生机会早已在郭魃死的时候给了姐姐,萧绝哪里还可能再利用龙魂玉重生。
龙魂玉虽不能令萧绝重生,可他是冥神之子,他能令萧绝重生,虽然这要他付出巨大的代价,可是怎么办呢?他那样喜欢姐姐,他愿意为她付出任何代价。
他忽觉得自己不是在撒谎,他觉得自己对姐姐说的全是真话,因为在萧绝能回来找姐姐这一件事上,他没有骗姐姐,想到此,他忽然抬起眼睫,眼神变得坦然无比起来。
他看着她,絮絮的又道:“十年前,爹爹已经将蛟龙送给我当了坐骑,也怪我那一日贪玩跑到青霞峰去偷桃子吃,待我吃完桃子回来才知道蛟龙被召唤出去,它犯下的错我自然会弥补,所以姐姐不必担心,待你回去之后你就会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你的娘还在,你的家还在,整个白头村都在,姐姐权当做了一场噩梦,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个卿如尘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为何所有的人都能回来,唯独卿卿不能回来。”
“卿如尘阳寿已尽,即使没有蛟龙,他也会死在那一日,那一时,那一分,那一秒,蛟龙的出现不过让他换了个死法而已,我可以弥补蛟龙所犯下的弥天大祸,即使我能令一切还原让卿如尘回去,他还是要死,难道姐姐要让他回去再换个死法,姐姐你可知道他原本的死法是很痛苦的,蛟龙的出现恰是成全了他,叫他减少了巨大的痛苦。”
她僵了一下,将膝盖弓了起来,头埋进膝盖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他温柔的从背后揽住她的身体,心中喃喃道:“姐姐,对不起,我已没有多余的能力再令卿如尘重生。”
他擅自更改萧绝的命格已是逆天而为,就算他是冥神之子又如何,他还是要耗尽一万八千年的修为,重受轮回之苦。
耗尽修为,再坠轮回已是最好的结局,若倒霉的话,他还要被绑上诛仙台被天雷之火焚个飞灰烟灭。
唉!不能想,想多了都泪。
“姐姐,你尽情的哭吧,哭完了是给我烤个地瓜,我想吃姐姐烤的地瓜了。”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忽想到在末世他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她好不容易挖来了一个从没被病毒污染过的地瓜烤给他吃,那是他一万八千年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烤地瓜,他鼻子酸了酸,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她抬头泪眼迷蒙了看着他,半晌,她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
三年之后的一个秋天。
夏花卷着裤腿,静静的坐在田埂边,望着一排排金黄的稻谷随风起伏,掀起一层翻滚的稻浪,好看之极,淡淡的稻香之气扑面而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经过三年的努力,她的杂交水稻终于试验成功,结出了一串串沉甸甸的稻穗,将稻杆压弯了腰。
斜阳将落,最后一缕霞光照射在金黄的稻谷之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明艳。
“娘,娘,回家了,外……外婆喊你……你回家吃晚饭。”田埂小路上,夏大壮挥着两手一瘸一拐的一路小跑而来。
“嗳——”夏花声音绵长的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迎着夏大壮走去。
三年前的那一场召唤蛟龙引起的劫难早已烟消云散,除了她,有关蛟龙的惨烈记忆在所有人的脑海已然不再存在,所有人的记忆都只停留在暗夜令阴阳合并,蛟龙出现之前。
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噩梦醒来,一切如旧。
唯有卿如尘和萧绝的离开,叫夏花无比清醒的记得那一段惨烈的记忆。
夏大壮身为召唤蛟龙的人在那场劫难中受了重创,全身筋脉被废,丧失了心智,付出了永生永世都只能当个傻子的代价。
他做回原来的大壮也好,因为她可以安然的面对夏大壮,却无法面对步凌息。
步錾对夏大壮心生忌惮,却没有杀他,因为他不屑于杀一个筋脉被废永不能练武的傻子,更何况这个傻子还是他的儿子。
他与苏九娘静下心来彻夜长谈,夏花不知道娘与步錾究竟说了什么,反正在第二天一大早,步錾收了两枚暗夜令带领士兵撤回了京城。
而步千越在被李天佑出卖,盗了他的暗夜令给步錾所派的人之后,他已绝了与李天佑的兄弟之情,搬到了夏花家成了常住之客。
到后来,他这客人便顺理成章的成为夏花家的一份子。
如今,夏花家热闹依旧,一切看似安祥和乐。
夏花现在不仅是农家一品女猎户,她早已是天下第一女首富,她所开的茶餐厅遍布全大历各个地方,她名下的产业不仅有茶餐厅,还涉及连锁酒店,农庄,钱庄,等各个行业。
不仅如此,她还种出了冬季时令蔬菜,她所种的黄瓜更是价值百金,今年她竟然破天慌种出了杂交水稻,一旦杂交水稻推广开来,就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在古代,民以食为天,亩产千金水稻对黎民百姓来说是最大的福祉,夏花已然成为白头村神话般的存在。
她倒不在意自己神不神话,更不会在意为名声所累,她再有钱,她也还是原来的她。
抬眸望一望天边,最后一缕霞光笼罩在错落有致的农舍之上,炊烟袅袅宁静安然。
“娘,我们一起去……去接栓叔,再回……回家好不好?”夏大壮咧出一嘴小白牙,嘻嘻笑道。
“嗯。”夏花点了点头。
“娘,你瞧……瞧那个人是谁?”夏大壮手往前方一指。
夏花一看,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一手端着一个破烂的钵,一手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里走了过来。
他的腰杆佝偻下去,从腰部折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角,屁股高高的撅起,一股浓烈的恶臭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夏大壮赶紧挥了挥手叫一声道:“娘,好臭。”
夏花淡淡的扫了那个叫花子一眼,再无心情多看一眼,想不到,三年之后,这个夏平安竟然以这副样子回到村里来了。
“哈哈哈……”一阵大笑声忽然传来,孔娇娇赤着脚衣衫不整的跑到了出来,边拍手边大笑,村里人对她的疯早习以为常,只是她是个武疯子,村里人虽习以为常却有些害怕,从来也不敢接近她一步。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疯的,她明明成了李家大少奶奶怎么好好的就疯了,关于她的传言种种,却没有一个是真相。
“娇娇,娇娇……”夏之荣拖了一条残腿追了上来。
孔秀枝在三年前为了和夏孔氏夏仲文二人争夺那一百两彩礼钱,竟然下了砒霜,夏仲文老夫妻被毒死,孔秀枝被叛处腰斩,而夏平桂在嫁给癞痢头之后便与这个家彻底断了联系,夏平安失踪三年,如今夏之荣也只剩下孔娇娇一个亲人。
孔娇娇忽然在夏平安面前停了下来,望着他佝偻的身影哈哈大笑:“哈哈,乌龟,你是一个乌龟大王八,哈哈……”她忽而又换作一副娇怯的模样,冲着夏平安挤眉弄眼,低低笑道:“乌龟大王八,告诉你一个秘密啊,我少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像个馒头,哈哈,一个白白的大馒头……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我已经少一个大白馒头啦……哈哈……”
夏平安仰起脸,满眼的眼屎,那脸形已深陷了进去,显得他的脸又长又窄,活像一张脏兮兮的狗脸,他仰头看了一眼孔娇娇,两只眼睛竭力往上翻着,宽大的嘴巴向下耷拉着,他闷哼哼了喊了一句:“孔娇娇。”
夏花和夏大壮已朝着村西头的白水庵走去,她二人的身影离夏平安和孔娇娇越来越远,陡然间,夏花听到夏之荣凄厉的一声喊:“平安啊——”
夏花回头看去,那里已渐次的围上了人,人群越来越秘集,有人摇头,有人叹气,怎么这个夏平安才刚回到村就死了,偏还被武疯子孔娇娇一剪刀刺死了。
看来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确是有理,只可怜了夏之荣,失踪三年的儿子刚回到村子,连家门也未进得就被自己的疯女儿一剪刀杀了。
从此,夏之荣便拿铁链子将孔娇娇锁在了院子后面的牛棚里,直到有一天孔炳槐找了来,才带走了孔娇娇。
孔娇娇最后结局是死是疯,白头村的人已全然不关心,而叶家的叶五儿一根绳子上了吊却叫人唏嘘不已。
说起叶五儿,当年她欲对夏大壮下情蛊,不想那会子夏大壮只是装傻装瞎,怎可能中了情蛊,她下在水里的情蛊却是被夏大壮故意打翻在地,后来发生了事,她记不大得了,仿佛在那之后,她的记忆就彻底断了。
她只知道她下蛊不成反害了自己,因为自己先饮下情蛊,另一半情蛊却被夏大壮毁了,她得不到所爱之人,便要日夜受蛊虫折磨,坐不能坐,卧不能卧,她在忍受了三年的痛苦之后,选择了一个绳子结束了生命。
当然,除了卿如尘和当时的夏大壮知道,没有人知道叶五儿那一天是带着半瓶情蛊去的,旁人只当她身子不好,一开始还有求亲之人上门,后来她病体越发沉重,人家都以为她得了痨病,求亲之人就绝迹了。
她眼见终身无望,还要忍受来自叶吕氏的责骂和蛊虫的折磨,想着不如死了干净。
她从来都是个极胆小怕死的人,只是在生不如死的时候,她还是鼓起勇气选择了死亡,这个死亡的选择她整整踌躇了三年。
要怪就怪她自己当年痴心妄想,一心想做太子妃,结果她误了终身不说,还丢了性命。
叶五儿的死在秋收的日子里很快的被人遗忘,人们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
这一晚,夏花家坐了满满一桌,苏九娘居中而坐,步千越挨在她右边坐下,林氏挨在她左边坐下,在坐的除了夏花一大家子,还有念弟,周阿驹和来喜。
念弟在一年半前已和周阿驹结为夫妇,夫妻二人负责清水镇的铭玉阁分店,如今念弟已是身怀六甲,再过两个月便要临盆,夏花特许她在家休息,她倒不愿,只嚷着在家待的发闷,硬是要在镇守在店里,周阿驹既心疼她又拿她无法。
“姐姐,今晚我有个事情要宣布。”林氏脸泛红晕,娇羞的低了下头。
“怜儿,你不用说,姐姐已猜出是什么事啦。”苏九娘满脸喜色。
夏花看一眼正坐在那里略显拘瑾的来喜笑道:“来喜哥,我是该叫你哥呢,还是该改称呼叫你一声来喜姨父?”
夏大栓捂住嘴儿笑道:“还是来喜姨父好听些。”
步千越一本正经道:“这哪能行,想取怜儿姐姐,哪有这么容易?”
夏花笑道:“那以越舅舅之言该当如何?”
“叫他手捧鲜……鲜花,跪……跪在林姨面前求……求婚。”夏大壮接过口,想了想又道,“还……还摆下一个大大的心形红烛,在我们的见……见证下正式跟林……林姨求婚。”
步千越笑道:“大壮这个主意看似不错,只是似乎还少了一些诚意。”
念弟两眼一睁,“啊?”了一声道:“这还少了诚意啊,想当初阿驹可是连一朵花一根蜡烛都没有的。”
周阿驹挠挠脑袋,呵呵一笑道:“那回去就给你补好不好?”
念弟摇头道:“不好,迟了!”
夏花闻言笑道:“念弟姐姐,你别不知足啦,阿驹哥平时对你有多好。”
念弟脸上立刻红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肚子一脸幸福模样,又转头看向周阿驹道:“那就看在小花为你说话的份上,待孩子生下后你一起补了。”
苏九娘看了一眼夏花,心中疼惜无比,如今怜儿和念弟都有了好的了局,而她的花儿还单着,她不知道那个萧绝去了哪里,花儿告诉她,萧绝一定会回来的,可是都过了三年,萧绝怎么还不回来。
还有小尘,她很问花儿小尘去了哪里,可是她不敢问,因为她怕得到的答案是她不想听到的答案,她虽然告诉自己小尘是神医不会有事,可心中却隐隐觉得小尘怕是要永远的离开她们了。
她正心中暗自叹息,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开门时却见到的却是步錾的御前侍卫风雷。
步錾身患重病,已处弥留之际,他想在临死前再见白牡丹最后一面。
这一面,是白牡丹见到步錾的最后一面。
皇宫之中,再掀风云,谁也没有想到,到最后赢的竟然是被收了暗夜令牌,三年来躲在乡村野地,手上再无一兵一卒的步千越。
所有人都以为步千越只作闲去野鹤,没有人看到他苦心经营,达到了无为而无不为的境界,在那一次与萧绝的会谈之后,他得到了萧绝九黎殿的支持,利用九黎殿的势力重新开始,秘密建造了属于自己的军团,并构建了强大的情报网。
步錾之死,乃是中了七心醍醐香之毒,这毒就下在了姐姐送给步錾的牡丹花簪之中,步錾千算万算,再算不到他步千越会利用了姐姐,有关这一点,他对姐姐实在有愧,这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他到死也不会告诉姐姐。
这一年冬,步千越正式登基,改国号为楚,取之白牡丹的表字楚楚。
新皇登基,彻查当年旧案,五万龙骑军和整个龙家得以沉冤昭雪。
时光荏苒,匆匆一年又一年,转眼十年之期已到。
又是一年大雪纷纷之际,夏花从早等到晚,又从晚等到早,再从早等到晚,周而复始,她等了整整三个月,他都没有出现。
十年的等待转眼成空,她终于控制不住任泪水肆溢,泪水一滴一滴啪嗒啪嗒打在霜白的衣上,只晕成一个微小的湿润。
萧绝,小焰,难道你们都骗了我?
不,不会,你们一定不会骗我。
她想入梦再见一见小焰,她想亲口问一问小焰萧绝到底还能不能回来,可是午夜梦回处,她再也没有见过小焰。
心,抽离般的痛,她将脸埋进枕头里,泪决堤般的浸湿的枕头,多年的等待在成空的这一刻化作绝望的悲痛,她仿佛要将这一生一世的泪水全部流干。
十年来,她对他的记忆非但没有变淡,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蔓延了。
萧绝,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等了你整整十年,难道你终是要抛下我么?你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不得回来,你告诉我,哪怕再等十年,我也愿意继续等下去,只是你至少要回来一次告诉我一声啊!告诉你一定会回来,你不要这样无声无息好不好?我远没有你想的那样坚强,我害怕一个人的孤单,我想要你回来陪着我,永永远远的陪着我,陪到天荒地老,陪到海枯石烂。
萧绝,你听到没有,你就这样爱我的?这样任凭我一个人孤寂的等着,你若再不回来,就算碧落黄泉我也要把你揪回。
窗台下高几上那一尊香炉还散发着淡淡的曼陀罗香气,满室芬芳,是她最喜爱的味道。
可空留味道又有何用,人不在,一切都是空的。
“花儿……”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
“萧绝,是你,是你回来了!”她心中升起一股强大的惊喜,来不及拭泪,从床上一跃而下,奔向窗前那道淡淡而漆黑的身影,她张开抱去,却扑了一个大大的空。
原来只是个幻觉,萧绝根本没有回来。
此刻,她却再流不出一滴泪来。
萧绝,我不会再哭,你到底还是骗了我,我绝不会再为你掉一滴眼泪。
“花儿,我不会再让你为我流泪……”他的嗓音复又幽幽淡淡的响起。
他的身影由淡渐浓,直到他夺目的雪白霜发刺痛了夏花的眼,她才回过神来,揉揉眼,再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好痛好痛!
“萧绝,你回来了?”
“花儿,我回来了。”
“萧绝,你真的回来了?”
“花儿,我真的回来了。”
“萧绝,你是不是真的真的回来了?这不是梦,是真的真的。”
“花儿,我是真的真的回来了,这不是梦,是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
她反反复复不知问了他多少遍,她害怕这又是一场梦,他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的回答着同样的话。
她终于确定这不是一场梦,她伸出颤抖的指尖轻轻拂一拂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是温暖的,他终于不再冰冷,他终于有了温度。
他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吻上她的发,她的额间,她的眼睛,她的睫毛……
缠缠绵绵,绵绵缠缠,一夜到天明,他们从来也没有如此欢愉过。
堪堪又是一载光阴,夏花最近有些忧虑,因为她肚子有了一个新生命,现已七个月,论常理早该有胎动才是,可这个小宝宝也不知是太懒,还是有其他什么问题,从来都没有动过。
不仅如此,该有的害喜症状她一点也没有,除了挺了一个肚子,她没有一点做孕妇的感觉,这不得不让她担忧起来。
“哎,萧绝,你说怎么回事,这个孩子怎么不动啊?”
“花儿,你别瞎担心了,莫婆婆说你的这一胎好的很,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我怎么感觉好不踏实啊?”
“莫婆婆帮你看过了,古大夫也帮你看过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不行啊,你快听听有没有动静?”
他柔柔的一笑,将耳朵贴上她的腹部,突然她肚子一动,躲在他肚子的小小人儿终于抬起小脚踢了一下。
“哈哈,动了,动了……”
夏花唔了一声,眼里已含了激动的喜泪,不容易啊!若再不动,她几乎以为自己肚子装的是个蛋了。
两个月后,这个曾经令夏花以为是蛋的小宝宝终于降生了,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
她欣喜的抱着这个可爱的小生命,温暖的手指微微探向他小小的柔软的脸蛋,她害怕碰坏了他似的不敢用一点力气,眼角却不由的又流下激动的泪。
“萧绝,叫他小焰好不好?”
“好!”
“哇……”的一声,婴儿啼哭,眼泪汹涌。
此刻,月儿圆圆,悬于夜空。
月圆满,人圆满。
月下有个僧侣正盘腿而座,闭着双眸念着经。
“二哥,你还念什么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花先生生啦,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二哥,你心里还想着小花先生不?”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了悟。”僧人嗓音淡淡,“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什么缘起缘尽的?你若真的了悟,便不会再有痛苦,你若不会再有痛苦便不会自伤,你若不会自自伤便不会再……”
他的话没有说完,忽转口道了一声,“跟你说话好生无聊,我走了,从此以后,我只知有了悟不知有二哥。”
他默然无语,复闭上双眸,继续念经。
或许是他身上的罪孽太重,即使他遁入空门也无法看破红尘,他虽放下屠刀,却不能立地成佛。
因为他反反复复念的不过是一句话:“小花,愿你一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