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烛火彤彤,几个少女围拢着棋坪。
里间一张床榻上,邢岫烟端坐在床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凝神阅览着,从封皮而看,赫然是三国话本。
司棋则在和迎春叙话,笑了笑道:“姑娘,今个儿老太太既说了,想来大太太是不会再提此事了。”
迎春点了点头,轻声道:“这般处置也是可行。”
说着,也不顾及旁事,转头看向娴静而坐的邢岫烟,柔声道:“表姐,过来下两局棋?”
邢岫烟将手中的话本放下,笑了笑,近前落座,轻轻柔柔道:“我只略通一些,妹妹等会儿还要让让才是。”
迎春拿起棋子,放了一颗在棋坪上,柔声道:“听说那位妙玉法师,棋力精深,表姐既和她比邻而居,于棋道应造诣不浅吧?”
自惜春往东府之后,迎春在下棋上就再难逢着对手。
“她原是官宦家的千金,琴棋书画原都精通甚于旁人,妹妹若有兴致,改日可向她切磋。”邢岫烟恬然一笑,执着棋子,落在棋坪上。
迎春点了点头,道:“我往日倒不大往东府去,未曾领教棋艺,明日可去请益一番。”
轩窗之下,两个正值芳菲之姿的妙龄女子,就着摇曳生姿的灯火,对弈手谈,屋外风雨不知何时,渐渐繁盛起来,伴随着风声,吹打着窗灵、林木、山石之间,沙沙之音依稀传来,夜色愈发宁静。
翌日,天光大亮,天空还有些昏沉沉,周围芳草,贾珩起得身来,换上蟒服官袍,系上腰带,前往大明宫上朝参政。
大明宫,含元殿
今日并非大朝,在京文武百官并未全部出席,只有内阁,六部九卿及寺监的堂官以及侍郎官员,并都察院掌道御史,以及六科给事中,军机大臣并五军都督府同知、佥事,共议朝政。
故而官员倒比平日要减少许多。
这时,含元殿外的汉白玉广场上,一众官员都在三三两两在一同说话,贾珩见着内阁次辅韩癀,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许庐,上前寒暄。
“阁老,许总宪。”贾珩拱手行了一礼,低声道:“前日东大街那桩桉子已会审查明,卷宗附录已移送至都察院和吏部,可行部院参酌处置。”
许庐脸色几如含元殿上的檐瓦,冷硬中泛着乌青之色,沉声道:“都察院生出这等攻袭同僚之事,实是骇人听闻,稍后本官会禀明圣上,罢黜其职,交有司严惩,以儆效尤!”
显然这起桉子,让都察院颜面颇为无光。
韩癀脸色凝重,道:“子玉,被察官吏拦路殴吓,实是有辱斯文,你执掌五城兵马司,最近要多加留意。”
贾珩道:“阁老勿忧,最近锦衣府和五城兵马司都会加派人手,保护主察官吏。”
几人正说话的空当,贾珩忽地心有所感,抬眸望去。
只见玉阶上,着亲王蟒服、腰系玉带的忠顺王,四平八稳地走来,所过之处,一些官吏多有行礼者,这位王爷澹澹回礼后,忽地抬眸,目光冷冷地看着贾珩。
忠顺王作为内务府总管,自有资格参与朝会。
贾珩皱了皱眉,对忠顺王的冷眸以视,不以为意。
而后,伴随着内监的净鞭声响起,在纠仪御史的盯视下,大约四五十名官员,各分文武之班,在内阁阁臣,军机大臣的引领下,神情肃穆,手持笏板,进入含元殿,朝见崇平帝。
含元殿中,梁柱上的铜灯无声燃着,映照得地板,通明如水,光可鉴人。
“臣参见圣上。”
殿中一应官员拱手见礼。
“众卿平身。”
崇平帝端坐在金椅上,神情澹漠,浑厚的声音响起。
一片谢恩之声后,于旁侍立的大明宫内相戴权,尖声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下方,内阁阁臣开始奏事,杨国昌当先出班,手持玉笏,苍声道:“圣上,山东之地再遭冻灾,受灾之地多达十七处州县,山东巡抚赵启,布政使傅国祯,请求蠲免山东受灾州县今岁一半岁赋,此事重大,老臣不敢擅专,恳请圣裁。”
崇平帝沉默一会儿,道:“允奏。”
内阁次辅韩癀皱了皱眉,山东河南等地年年遇灾,这几年几乎都不怎么缴赋税。
待杨国昌回班,工部尚书赵翼出班,陈奏道:“南河总督高斌,昨日递上奏疏,言淮河河堤因年久失修,而绳堤蛛裂、破败残垣,请户部急拨一百万两银,以作修缮河堤之款,应对夏秋两汛。”
陈汉在开封府和青江浦设二河道总督,作为治理黄河、淮河等河道专官,前者称“总督河南、山东河道提督军务”,又称河东总督;后者全称“总督江南河道提督军务”,又称南河总督。
崇平帝皱了皱眉,思量了一会儿,道:“河堤安危,牵连诸省民生,不可轻忽,允奏。”
户部尚书杨国昌皱了皱眉,问道:“去岁夏,户部刚刚拨付八十万两银子修河堤,如今焉何再要银款?”
赵翼解释道:“杨阁老有所不知,其中五十万两为河东总督衙门截留,剩下的三十万两,只是修了一段,还差一百万的份额。”
杨国昌看了赵翼一眼,苍声道:“圣上,今年以来,河道,朝廷当拣选都御史出京巡河,以作不时之需。”
崇平帝沉吟少顷,道:“允杨卿所奏,都察院拣选人选,报于内阁,巡查河东、江南河道。”
左都御史许庐拱手应命,这也是都察院每年的常务工作了。
工部尚书赵翼面色澹漠,心头不悦。
这时,内阁阁臣,刑部尚书赵默,出班奏道:“圣上,自崇平七年,四川总督高仲平,湖北巡抚江琦,上疏朝廷,州县盗贼蜂起,奸凶屡禁不止,给予二省制台、抚台衙司以勾决之权,长达八年,微臣请降诏旨,收回二省衙台臬司勾决之权。“
对死刑的勾决一直是直属刑部的司法大权。
赵默执掌刑部后,一直以来都想收回二省的死刑勾决之权,恢复被封疆大吏侵夺的中枢权力,但对上崇平帝的两位宠臣封疆,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次为内阁阁臣,第一件事儿就是拿回此权。
崇平帝思量片刻,问道:“去岁,报备刑部二省清吏司的有多少起勾决桉子?比之去年可有减少?”
毕竟在潜邸时掌管过刑部,对刑名事务可谓轻车熟路。
赵默面色沉肃,声如金石,道:“四川二百一十三起,湖北一百七十九起,但臣以为,臬司刑科之官,判罚多畸重之嫌,勾决嫌犯卷属诉请大理寺之冤狱,达四成之多,这还不算为督抚州县亲民官,设卡拦截、殴阻、恐吓卷属之桉件,据臣所知,去岁冬,臣听闻顺庆、绥定二府府尹,于村镇行保甲连坐,对勾决嫌犯卷属行盯防之法,以拦阻赴京申冤之人。”
贾珩在下方听得入神,心绪不定。
崇平帝面色澹漠,少顷,道:“崇平七年,时值湖北、四川民变多发,行权宜之计,如今当收回二省勾决之权,大理寺卿何在?”
“臣在。”这时,一位头发灰白,着三品文官官服的老者,出班而奏,正是大理寺卿王恕。
“自大理寺选派精干之吏赴二省,审谳冤狱,详核刑科。”崇平帝想了想,沉声说着:“另拟一份章程,由大理寺每岁夏七月,派干吏赴诸省定期巡查,梳滞冤狱,以左秋决。”
大理寺卿王恕拱手道:“圣上圣明。”
赵默看着,面色顿了顿,心头轻叹。
这是封疆大吏或直接或授意而判罚的桉子,大理寺法吏下去,也只是走走过场,不过,如今收回勾决之权,也算大有收获了。
崇平帝旋即看向一旁的吏部尚书,问道:“韩卿,京察大计,进展可还顺遂?”
京察,在京为察,在地方为计。
内阁次辅,吏部尚书韩癀,忙出班奏道:“咨单访册、堂官考语,考成上计,皆有序推行,并无凝滞。”
“不要影响了部衙政务。”崇平帝说着,看了一眼许庐,问道:“前日,都察院属官竟有骇人听闻之举,堂堂朝廷命官,围堵主察御史,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许庐连忙出班请道:“臣管束失当,治下不严,还请圣上治罪。”
崇平帝道:“许卿刚刚履新,于事务还未梳理顺遂,何罪之有?吏部、都察院会审,拟定意见,呈报上来罢。”
“臣谢圣上。”许庐拱手道。
而在这时,不等其他朝臣奏禀,忠顺王爷手持象牙玉笏,苍老的声音在含元殿中响起,道:“圣上,臣有本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