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草书。”
我那时年青气势,为了逞自己肚子里还有点儿传统文化,就大言不惭地说:“这是老子《道德经》里的一段话。”
“啊?你小小年纪,能看出来吗?”
“那你给我们念念究竟是哪几个字?”
“对呀,你说说呗!”
周围群众一起哄,我就兴致勃勃,像个人来疯似的念开了: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其实,不是我在念,而是在背。
因为我也看不懂草书。
“哇,还真的能念出来啊。”
“你不会是道长的徒弟吧?”
“对呀对呀,你是不是道长的徒弟啊?”
我脸红了,低下了,偷偷瞅了一眼道长,道长笑眯眯地,没有说话。
“这位道长怎么称呼呢?”
群众中有人提问:“道长的字写的真是太好了,比书法家都写得好得多!”
道长没有回答,写完后,收拾好笔墨,把宣纸一摊,他走人了。
有人指着墨迹未干的宣纸问我:“这是落款,你看道长他叫什么名字?”
我走过去仔细地看了又看,仍然看不出来究竟是哪三个字。
于是,灵机一动,心想,反正大家都不认得,我就胡编一个吧。
“他叫华山道人。”
这是我信口胡扯的,但表情还是极其严肃认真的样子。
“啊,还真是华山道人啊,我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了。”
“这位同学,你一定是对书法有研究的吧,要不然,怎么这么难认的字都认得。”
“华山道人的书法真是一流哇!”
我在众人的赞叹声中赶快溜号了,他是否真的叫华山道人,我也不清楚!
……
又过了大约十年,我还是去了华山,爬到了大上方,看到有位道长笑眯眯地不说话。
他在石桌子上写书法。
此时的我已经长大,也懂了些规矩,便抱拳当胸,非常有礼貌地说:“向道长问好!道长慈悲!”
道长点点头,哼了一声,没有抬头。
我凑过去看他写字,他终于开口问我了:“你能看懂书法?”
听到道长问话,我心情激动得不得了,十年时间,见了三次,这是第一次说话。
多么难得的机会啊!
我一定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学问,对书法的认识!
于是,我脑筋急转弯,开始大吹特吹起来:“书法是线条的艺术,正楷如直立,行书如行走,草书如奔跑。
不同的人写出不同的书法。
豪者字健,沉者字稳,逸者字放,懒者字散,奸者字诈,苦者字寒。
譬如,鲁迅的字,严肃中有放达,墨趣深郁,有旧时文人的心象。
钱钟书的字如沧海生波,忧愤愁闷。
余光中的字沉稳秀雅,伸缩有致。”
道长把毛笔搁下来,笑眯眯地捋捋胡子,然后,他把那张宣纸团了团,撕成了碎屑,扔进了一个破旧的搪瓷盆里。
他点了一根火柴,把纸烧了。
“道长,你的字写得那么好,为什么要烧了啊?”
我惊讶地盯着那盆火。
“我不想让后人为我的字磨牙。”
……
至今,我也不知道那位道长姓字名谁,只是他的笑容深深地印记在我的心里。
他在笑我吗?
确实,我挺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