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法敏的这个决定一出,不能不令人为之愕然。
他这是要在已经损失了一大笔粮草的情况下,再度损失一笔五万石的军粮,甚至要派遣出一批出征的士卒。
对于刚经历过一番打劫的新罗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哪怕明知道金法敏的这个决定确实有其必要,金庾信依然不可避免地在这一刻,只觉心头压着一块巨石。
“大王”
“你不必劝我了,眼下我们确实还没有自傲的本事。”
昨夜,或者也可以说是今天凌晨的这一场交手,就已经给他上了一课了。
唐军能称霸中原,果然有其道理。
金法敏以手扶额沉思良久,忽然又从手边的一叠文书之中,将那张原本修改后用作先王祭文的稿纸给找了出来。
他的目光在一度被写毁的太宗二字上掠过,当即伸手将其撕毁在了当场。
终有一日,他要将这个庙号加诸他父亲的头上,但
绝不是现在。
“我们还没这个资格和大唐叫板,之前贸然撤兵,希望大唐能看在我们做出的贡献上多给一点好处,已经是个错误决定了。就当之前的损失,是为了弥补我们的过错吧。”
没能审时度势,遭到对方的雷霆一击,也算是他该吃的教训。
金法敏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也不是真要完全吃亏。”
金庾信朝着他们这位上位不久的新罗王看去,并不难看见他脸上的踌躇满志。这意味着他不是真的要彻底对大唐退让,而只是要效仿中原古话之中的卧薪尝胆
若是如此的话,他就放心多了。
他连忙问道“不知大王打算如何”
金法敏答道“其一,在替我礼送那位刘长史离开的时候告知对方,新罗愿意让出北汉山城作为唐军攻伐高丽的前线,但希望他们的指挥能给我方以协战立功的机会。”
自百济遭到大唐的进攻灭国后,因反叛势力都在百济南部,最北部与高丽毗邻的一带几乎都在新罗的掌控之中。
甚至还因高丽分兵北部备战大唐,让新罗将分界线往北推进了一些。
比如说,汉江之北的北汉山城,就落入了新罗的手中。
这意味着,高丽和新罗之间的界限已经被推进到了汉江一带,甚至还是新罗稍占上风。
就像那北汉山城,已经在汉江之北。
高丽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于是就在今年的五月里,高丽派遣了一位将军,率领高丽兵和靺鞨部的兵卒一并攻伐北汉山城。
彼时的新罗其实就有撤兵示弱的意图了,所以对于高丽的这出进攻没报以太大的防卫希望。
而高丽还抢在前头截断了汉江,断掉了新罗的粮道,更是让北汉山城直接陷入了危机之中。
谁知道,老天似乎是在帮着新罗这边,就在北汉山城即将被攻破的时候,高丽军中忽然有
流星坠落,又正逢雷雨天气,以至于高丽人在惊惧之下匆匆撤兵,让这座北汉山城到如今还在新罗的手中。
所以将其作为对唐军示好的筹码,并不会让金法敏觉得心疼。
金庾信也听得出来,大王的话其实在后半句上。
他要借此换来新罗立功
两人都很清楚,大唐很难将这等边地牢牢地把控在自己的手中,就算如今派遣出了一位公主作为熊津大都督,也不会改变他们的这个判断。
新罗若能在其中立下足够分量的战功,而不是只作为被征发的“打手”,便能名正言顺地获得土地补偿。
这才是新罗之后继续吞并半岛之地的凭证
见金庾信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金法敏问道aaadquo现在大将军应该知道,我为何要让你带上人马和军粮了吧。1717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这五万石军粮看起来是新罗向大唐请罪之后,在刘仁轨给出优待的三万石军粮基础上又多加了一些,可实际上,更应该说是他们发兵本身要用的。
也是他们自己人的行军保障。
金庾信当即点了点头,“大王想做的另一件事是什么”
金法敏叹了口气,答道“帮我弄清楚,这位担任熊津大都督的安定公主到底是什么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既然他要收起之前的傲慢自大,那就确实不能对任何一个人小觑,尤其是这个仿佛空降的安定公主。
刘仁轨既是安定公主的老师,教导出来的学生横竖也不可能是个善茬。
那刘仁轨在昨夜如此情况之下,居然还能跟自己同登高楼,观望下方的战况,一点不担心自己的脑袋和身体分家,显然不是光用艺高人胆大五个字就能形容的。
再加上那出水军突袭抢粮的命令
金法敏和苏定方打过交道,觉得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苏定方下达的命令。
水师也不可能贸然行动,只有可能出自上级指挥。
这个上级是什么人,已经不必多说了
所以他必须尽快摸清楚这位安定公主的底细,更要弄明白,她到底打算在此地待上多久。
“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我不放心。”金法敏认真地朝着金庾信嘱托道“我只相信你的眼力。”
方才还因北川交战而沮丧的金庾信顿时振作起了精神。
在将刘仁轨送出金城的时候,他便一改颓丧之气,将这句“发兵万人,携粮五万石相助”“赠送北汉山城作为前线据点”的话说得无比诚恳,仿佛真是因为感激于大唐将原本需要的二十万石军粮改成三万石,方才有了这样的决定。
可刘仁轨虽是面不改色地接下了这两份好意,领着后头的侍从一并离开了金城,却在登上了孙仁师的海船之时,脸色稍稍沉下了几分。
这个金庾信和金法敏啊
孙仁师没察觉到异样,开口显摆道“那二十二万石军粮,除了
其中一袋不小心在装载的时候落入了海中,其他的都已原封不动地分装在了海船之上,就等着您过来,我等即刻起航返程,将其带到公主的面前。”
“您不必担心船上的负载增多,会让航船出事。绝大部分粮食都装在楼船上,这三层的楼船都是精工打造的,负载能力毋庸置疑。最多就是我们回程的速度会比来时稍微慢一点。但要我说这有好处啊”
孙仁师调侃道“若是您走陆路的话,可难保金法敏那厮不会想要反悔,半道上将您给截杀了出气,走海路就没这个担心了。”
新罗的造船技术要想追上大唐,那得再进修个一百年
孙仁师说到这里的时候,仿佛才意识到刘仁轨的表情有些怪异,“您这是怎么了新罗还没吃够教训”
“不,我只是在想金法敏和金庾信的表现。”刘仁轨低声答道,“我也不觉得他会做出中道截杀的事情,反而觉得,此人还有点本事。”
新罗早前的两任女王,和金法敏的父亲金春秋,都是合格的守成之主,唯独金法敏不太一样。
他这种脾气的人,若不能及时收敛,露出耀武扬威姿态,就会如同今日一般给新罗惹来大麻烦。
可若是他能在一夕之间醒悟蛰伏,那就是个需要戒备的敌人了。
他的目标可要比一般的新罗君王远大得多。
但他还没将这个猜测说出来,就听孙仁师说道“有本事又如何能比得过大都督有本事吗起码这一次,大都督敢直接出兵新罗,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不错,他确实是有自省成长的机会,可大都督却比他的年纪更小”
“当然了,”孙仁师扬眉一笑,“我这人若真有这等与国往来的评判本事,也不会只是个右威卫将军了,你就当这话是我胡说的也无妨。”
“不,这还真不能算是胡说。”刘仁轨朝着他投来了一个赞许的目光。
他不由在孙将军的这番话中,想到了自己那学生在这几年间的成长,再对比过了三十岁的金法敏,便忽然觉得,这位新罗国君能否成长为大唐的心腹之患还未可知,反而大有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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