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御书房,裴冷秋唤了当值的小太监进去通报,片刻后小太监出门行礼:“顾先生,皇上宣您觐见。”
顾南推门进去,一人身着明黄龙袍坐在朱红书桌后抬头看着他,顾南低头拱手:“草民参见皇上。”
少年不卑不亢的模样映入眼睛,景昭帝殷胥一时间有些愣神。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三十五年前,他站在先皇身边,身着白衣的少年推门而入,拱手行礼,素白云衫随风而动,灼灼风华。
从此顾敬之三个词便刻在他心里,一刻三十五年。
尤其是自他登基顾敬之离去后,那抹身影更是夜夜入梦来,二十七年,生生熬成了执妄。
殷胥站起来走至顾南身边,像是受蛊惑一般,伸手碰触少年的脸颊。
顾南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再次开口:“草民顾南,参见皇上。”
顾南,顾敬之。
殷胥猛地清醒过来,看着眼前少年清秀的眉眼和乌黑的发,无奈一笑。
是了,怎么会是顾敬之,初见时那人十四岁,如今三十五年,年龄几近半百,便再是风华卓然,又怎能比得上少年风光。
“起来吧。”殷胥扶起顾南,眼眸中一派清明:“之前敬之已经给朕寄过书信,朕二十一岁登基,二十七年励精图治,偶尔也觉得心血耗尽。你无双谷历代出任太傅,帝师之才,当年敬之辅佐朕的时候只比你年长一岁,如今你既已出师,也是时候接下敬之的担子了。”
说着,殷胥的眼眸柔和几分:“敬之可还好?”
怎能还好?顾南垂眸,无双谷弟子活不过三十,那名垂青史风姿卓绝的顾敬之,早已在十九年前便化作了一抔黄土。
就连那书信,也只不过是临终前所写,为的就是给下一任弟子铺路。
无双谷规矩,历代如此。
只是这些顾南自然不会说,面对殷胥的询问,仅仅是拱手作揖,声音清淡:“尚好。”
向来情绪内敛的皇帝面上难得有些安慰,垂眸笑了笑:“那就好……那么你可是已经选定了辅佐之人?”
顾南颌首,再次对眼前的帝王行礼:“皇五子,殷承安。”
殷胥手指顿了顿,有一下没一下开始敲打桌面,他抬眼看顾南,厉色和探究隐在眸子深处,不经意间露出一些,满是震撼的颜色。
顾南微笑着看他,还是不卑不亢的模样。
许久,殷胥收回手指,微微一笑:“你果然像极了敬之,也罢,就去吧,其他的事……我会处理好。”
“多谢陛下。”
景昭帝挥挥手:“去吧。”
顾南转身出了门,没再回头。
殷胥坐在桌后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恍然。
三十五年前,一身白衣风姿卓然的顾敬之不卑不亢立于房中,微笑开口,选择了当时还是罪妃之子的他。
三十五年后,他的弟子顾南站在这里,神色淡然悠闲,选择了同为罪妃之子的殷承修。
多么相像。
殷胥垂眸将手边的画卷展开,画卷之上,十四岁的顾衡之站在春光中,灼灼风华。
他的手指细细抚过画卷上少年的脸,神情一时间有些怆然。
从此太极殿殷承安可得一人陪伴左右。
可他殷胥,只能靠着一副画像和回忆,才能熬得过这数十年漫漫长夜。
西边宣景太极殿,已故宁贵妃寝宫,昔日宁贵妃宠冠六宫,太极殿端的是繁华热闹,只是随着宁家叛变满门抄斩,宁贵妃自缢而死,这太极殿,如今也只剩下一株梅花还能得些生机了。
裴冷秋在太极殿外停下:“顾太傅,这便是五皇子和七皇子的住处了,可是要现在进去?”
顾南颌首:“烦劳公公了。”
裴冷秋急忙摆手,引着顾南进了太极殿。
数年不曾打理,曾经金碧辉煌的大殿已经失去了繁华颜色。顾南一路走过去,只看到朱门斑驳,云纹破碎,汉白玉台阶也蒙尘染灰,只有那株梅花树,在初春时节依旧艳丽开着,点点生机。
树下,身着素袍的少年站在那边,见顾南看过来,偏身将身边的男童挡在身后,仰头看向顾南,表情倔强。
裴冷秋向少年行礼:“五殿下,这位是陛下为您寻的太傅,顾南,顾太傅。”
闻言,殷承安垂下眸子,嘴角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嘲笑。
陛下,陛下,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哪里还能记得这偏远的太极殿中的罪妃之子,如今这突然出现的人,究竟是太傅,还是监视之人?
他抬起头,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身后的殷承修遮挡的更严实了一些:“太傅?”
顾南上前一步,无视掉少年戒备的目光,拱手行礼:“无双谷顾南,参见殿下。”
殷承安瞳孔猛地一缩,无双谷。
乾坤朗朗,帝师之才的无双谷。
他眼眸中闪过晦涩,曾几何时,他也曾想着得到无双谷的辅佐,踏上那世上最为尊贵的位子,看尽世间一切繁华。可这一切在三年前那个雨夜烟消云散,沿着汉白玉台阶蜿蜒而下的鲜血和阵阵哭喊封闭了他的五感,而后将他的憧憬连着所有依靠,一同毁灭。
从此他带着年仅两岁的幼弟在这深宫中浮沉,守着这满目疮痍的太极殿于白眼唾弃中存活,一过就是三年。
所有的热血与憧憬,早就在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中零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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