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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陌上子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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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朦胧中瞧见了一个身影,月晖滑落在他的纤指之间,仙骨脱凡,好不真实。

    “困了就睡吧,其他的就顺其自然了。”月光下,他的身影轻轻行来,伴着熟识的清冽,淡淡地说了一句。

    左子兰一听‘睡’字猛的眼睛睁开了,还比之前更大更圆了,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不能睡——我怎么睡——我没有练会——我明天还要吃桂香酥鱼!”

    稍停片刻,转眼又开始了,“完了,我把前面的都忘了,”

    忽尔,一只寒气袭人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头。

    她顿时停了口,用几乎错愕的视线朝他迎去,揉眼、细看,心中暗惊,他的眼眸比皓月还清凉,却被一抹浅浅的展颜给败下了,这是她唯一可见的温与暖。

    “先生你的手为什么会这么寒冷,是不是患疾了。”左子兰不假思索地问,随后又赧然垂目吞吐了句,“可我医术不济,怕会治不好,先生还是等我家夫人回来——可能要很久。”

    左子兰一面低头细语,一面端来竹凳,还未放稳,听到了一句,“我没生疾,这身寒是因修习‘太平经’所致的。”

    ‘咣咚’一声,凳脚半空落地。

    《太平经》,是相传由神人授予方士于吉的东汉道教太平道典籍。

    这对于左子兰再耳熟不过了,它是天命的谶书,共一百七十卷,可惜夫人那只存半部,即便如此,也是东夫人的心头之宝,携藏于身上,无时无刻,如影随形。

    左子兰一时惊喜涌上心潮。

    “先生即能修成禅玄,那对符术定是了如指掌,可否告诉我有何速成驭法?”

    他沉言顷刻,目光偏了偏。

    欲要开口,视线却不偏不倚落在了她明眸善睐上,是股恳切的眼神。

    他心如止水,水如寒冰,却在此时此刻,方寸也动了侧隐。逐将‘悟性’二字涅灭于咽喉中。

    半晌,他展开掌心,低目沉呤一念,“今夕何夕,灵府九皋,今月古月,得此麓风。”

    须叟弹指一挥间,他掌心幻出一竹笙,是紫竹而制的,上面刻了个‘月’字,别无特别之处。

    左子兰的芊细指尖触及那支竹笙时,仿佛有股靡靡之音与她心尖在共鸣。

    正处陶醉中的她,耳畔传来了与之前相反的温润之声,“你善于乐律,以后用它来驱符驭术你会容易掌控些。”

    左子兰捧过竹笙,端详了老半天,摸了又摸,果真是个很有灵性的笙,如获珍宝是雀跃。

    可又该拿什么东西作为回报呢,她全身上下除了裹着的雪青色云烟衫,就剩脖根处的玉兰璎珞,这还是东夫人给的,她也不敢转赠,这下可就犯难了。

    铜壶沙漏,一滴,二滴…,左子兰在心中默数,怎么对面还未出声。

    她心想僵持也不是个办法,强行吸了口气,抬头直视去,瞬刻把刚送嘴边的话压低了几分,“我没有东西可以回报,就当我先欠你的——”话到尾声,几乎无音。

    两颊与话来的是滚烫又红晕,待她不自在的侧目,见着铜镜里的自己,乍然反应过来,狠狠搭拉下脑袋,暗恼自己,“简直是出丑狼藉,还非出丑在这么个清逸俊秀的人面前。”想想,她就头不禁又低了一尺。

    几尽一刻,依旧是默然是沉静,他在干嘛,难不成——思虑还未萌生,便将其扼杀,绝不可妄加臆测,君子之交本就淡如清水。

    但蹊跷作怪,她略微抬了点头,所能窥视之处都无他的形影,诧异地猛一下抬头四顾张望,却发现他人已离院外,步履轻缓,难怪自个没听到。

    她慌忙追去问,“先生何称?”

    “云泽氏,单一字——君。”身影骇俗,涅消在无尽的黑暗中。

    “云——泽——君。”

    独处院内的她,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无数遍。

    在秋千上随性而坐,仰注天阶星辰,任它棋布九天,都不如她心中一月,从此云梦君那月夜离去的身影,就烙落在了她稚嫩的心中。

    闻风裁尘,是风扰断了她的追忆。

    而不知何时已与先生咫尺之遥了,他眉宇间蕴藏着千古寒霜,一往如曩,侵人肌骨,可他却在有意敛收。

    再望去,已是眸若墨点,眉目成书。

    “云泽先生来寻我,可是想到了要向我讨要的东西,可惜我箪食壶浆,也不知有没有你要的。”

    云泽君一旁不语,目光微闪动了下,那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从眼角稍稍蔓延。

    明明是冷的却要装成温,明明可以温,却又不会做。

    “云泽先生,自那天你一别后,我还未来及感谢你的赠笙。”自从有了笙,左子兰的符术堪称日益高增,近来闲时便考究些杂书,现有模学样地行福身礼。

    云泽君显得有些抵触这种繁文缛节,在他的冰眸里还有些震惊,是惊讶这眼前人竟已沾染了世间的俗气,缓缓开口,“随俗浮沉。”带着惋惜的语气,独自走向白鹿。

    道出三字,“可惜了。”宛如一席凉水,清清寒寒。

    扰的她一脸茫然地打量着有些陌生的他,不知所措,却并不知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神很是无辜。

    白鹿‘呦呦’鸣叫,似乎不想两人氛围沉沉,含上左子兰的衣角,把她带到云泽君跟前。

    “对不起,是我错了。”左子兰耷拉着脑袋,不管怎样,主动道歉总不会出错。

    忽然,那轻稳的脚步停落,冷声道,“你就那么笃信。”带着几许失落。

    左子兰笑意未减道,“嗯——我笃信,因为先生是个有匪君子,可切磋可琢磨,自是不会捏怪于我。”

    她的坚定牵扯着云泽君,他笑了,终于会笑了,是如沐春风般。

    “我予你这笙,却从未闻一曲,我想我今日来此,是为了耳染吹笙。”他淡淡一句,不在寡如凉水,换上的是原不属于他的热切衔着希冀。

    咄咄怪事,有人连自己为何而来都不知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靡靡之音,宛如珠落玉盘,不绝如缕,它仿佛一道碧烟划过云梦君无尽的天际,让他不禁掌心幻化出同是紫竹的萧来,贴于唇边,与笙同气合鸣。

    “遭了,我只采了半筐兰,这下回去肯定又要让东夫人失落了。”

    曲声正值起伏之际,笙音却悄然悉寂了。不仅如此,还多蹦出了一句又突兀又扫兴的话来。

    “不行,云泽先生,我要去采兰了,后会有期。”她走时还不忘回身鞠了一躬。

    缓缓,凝神的背影已遥远,屏气的他才有了丝动静。

    “吾归有期,勿念君安。”

    短短八字,字字珠玑,是一字一顿,一顿便是一刻,虚无缥缈般零落在云水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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