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林子里叫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消失了。深沉的丛林恢复了让人胆寒的寂静。
泥巴小鬼打了个颤,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发直地望着天蓬消失的方向,像是要将那层层的树杈烧出个洞来,直到那里出现了一个高大宽厚的身影。
天蓬拖着打死的熊瞎子,回来了。
泥巴小鬼手上一脱力,就从树干上掉了下来。还好树林里的土地并不坚硬,只让他擦破了点皮,并没有伤筋动骨。
天蓬把已经断气的熊瞎子往地上一放,还没等他走过去,就被泥巴小鬼狂奔过来把自己的腿给抱住了。
“哇——我以为——我以为——”
天蓬看了看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没有拍他的头。
集市。
“新鲜的熊皮子!快来买啊!”
小孩子清亮的嗓子在喧嚷的集市里格外引人注意,没多大会儿,天蓬的摊子就围满了人。
衣着褴褛却分外机灵可爱的小孩和沉默憨厚的男子,赚足了不少同情。还没等到散市,就卖掉了所有皮子。
天蓬早早地收了蓝布,带着洗干净了脸、长得十分可爱的小鬼去了一家面摊,两人端着热乎乎的面碗,西里呼噜地吃了个饱。
吃过了饭,小鬼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趴在桌子上不想动弹。天蓬也不急着走,沉默地坐着等他。
就这么静了会儿,小鬼突然侧过脸,年幼的小脸上还带着被桌子咯着的红痕,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想家了。”
天蓬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这个有些愧疚,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家伙。
终于鼓起勇气说起了自己心里一直惦记的事情,小鬼打开话匣子:“我家住的村子叫高老庄,你,你能不能送我回去?我想我爹,想我娘了,还想我姐姐们……”
天蓬认真地听着,最后点了点头,起身带他离开了面摊。
花厅里,天蓬独自坐着。小鬼一到家就被一大群女眷哭哭啼啼地接去了后院,男主人千恩万谢之后也急急忙忙地跟着去了。他想着,反正已经送了小鬼回家,他也该走了。可不知怎么的,仍是坐在那里没有动。
过了很长时间,终于有人出来了。可模样却有些不对。
天蓬凭着他那稀薄的人间常识也能看出来,原本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鬼竟穿着一身女装,原来,泥巴小鬼竟是个小丫头!
天蓬稍微有些呆怔。
年幼的高翠兰有些害羞地拉扯着自己的袖子,碎步地走到天蓬面前,小声道:“谢谢你。”
天蓬摇摇头,站起身来。他很高,坐着的时候翠兰才能不费力地抬头看他,可一站起来,对她来说就像是巨人一样,必须用力地仰着头,才能将他的脸瞧清楚。
“你要走了么?”翠兰有些踯躅。
天蓬点头。他送她回来的这一路,钱财花得差不多了,得找个林子打猎才行。
翠兰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不舍得的眼泪,求助地看向一旁没吭声的爹娘。
高庄主在后院已经听幺女讲了这段日子的经历,虽对那拐小孩的人贩子恨得咬牙,可更是对胸怀大义的天蓬感激不已。更何况听说了天蓬徒手猎熊的本事,更是属意得不行,当下就上前道:“壮士莫急着走,莫急着走!不知壮士高姓大名?家住何处?”
天蓬想了想,指了指天,意思是他家住天庭,又名天蓬。
高庄主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朱红的梁木,会意道:“原来是朱大侠!虽说有些冒昧,但能否请朱大侠留下来?”
天蓬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男子汉大丈夫,万万不做这吃白饭的事。
高庄主料到他会拒绝,更是觉得满意,又道:“并不为其他,只是我这小女甚是顽劣,家丁、护卫都看不住她。朱大侠可愿留下来,任护卫头领一职,平日里指点指点家丁护卫的身手?”
天蓬听了这话,略思索了一阵,低头看向紧挨在他腿边,拽着他衣摆的翠兰,迟疑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天蓬在高老庄的高家,住了下来。
日子一晃,就是十多年。
高翠兰一直有一门心事,为了这件心事,她从孤军奋战到全家协作,一直坚持了四年。
及笄那天。
“喂,你要不要娶我?”
十五岁的少女像极了一枚刚熟的桃子,粉嫩多汁,又青涩鲜活。
天蓬面色古怪地看着她,半晌,摇了摇头。
“哼!不娶就不娶,本小姐还不稀罕你这傻大个呢!”
恼羞成怒的少女重重地踩了他一脚,含泪跑了。
十六岁的那年。
“傻大个,你要不要娶我?”
少女略略长开的眉眼有着让人舒心的好看,她坐在阳光下看他练武,焦灼的夏日,她晶亮的眸子仿佛比太阳更让人不敢直视。
天蓬挥着刀的手一顿,紧了紧拳头,迟疑地摇了摇头。
十八岁的那年。
“东街王秀才他们家又来提亲了,可真烦人。”她抱着膝盖坐在他的屋门口,声音闷闷地传来。
天蓬陪在她身边,听到这话,便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
翠兰一把将他的大手拉住,有些耍赖地道:“你还是不肯娶我么?”
天蓬僵直着手,不敢看她如花朵般的脸,很久,才艰难地抽回手,回屋关上了门。
十九岁的那年。
“小朱啊,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我们家翠兰可是十里八村都出挑的姑娘啊,你还有啥不满意的?”高太公为了自家幺女的婚事,头发都愁白了不少,儿女都是前世债啊!
“对啊,小朱啊。你再考虑考虑吧。虽说之前我跟孩子她爹是不认同你们俩,不想让翠兰嫁了你,可这些年我们也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不想嫁给别人,我也舍不得逼她。”高老夫人眼里含着泪,语重心长道:“虽说你是年纪大了点,也没有家产,可这些都不算事儿,你可以入赘啊!”
……
翠兰猛地推开门,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看到天蓬独自坐在桌旁,稍微安心了一点。
“爹娘都是关心则乱,入赘什么都是胡说的,你别生气。”
天蓬看着她,良久,就在她快要不安地哭出来时,竟笑了。
“我答应了。”
太长的年月里没有说话,尽管私底下练习了一段时间,可嗓子仍是涩然。
“什么?”
翠兰只觉得身子发虚,飘飘然得就像是做梦一样。
“我们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