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尽管连着几日待在旅馆,可也并不觉得闷,只是等待月仙有时会让她心跳过猛而难受。她一天都在捣腾,不是细细地给自己精心化妆、搽胭脂,就是写写字、画画儿、听唱片、看看书,还把头发梳得乌滑光亮,扎出各种小辫子,不仅在脑后,也在耳鬓上扭出格外漂亮的小蝴蝶结儿,除此,自己调煮的咖啡把她喝得精神饱满、亢奋有加,有时还犹自轻盈地跳一段舞,犹若世界是属于她的。
直到看见几个神秘兮兮的人影在旅馆前晃荡,她的眼睛才重又罩上了阴影。她躲在帘子后面,由于恐惧而全身僵硬。不过那神秘兮兮的几个人并未在顾客登记表上查找到她和月仙的名字。她得感谢那个犹太老板,当他们试图查房时老板巧妙地周旋,使她躲过了一劫!尽管如此,他们明显不死心,好像阴魂不散地在窥探时机。她希望月仙快点降临,同时又担心他暴露行踪。她惶恐不安,心脏都快停止了跳动,血液几乎凝固了,整个这段时间里,她什么也不做,只竖起耳朵,聆听是不是有人来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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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第十六回(1)
却说这天,直到傍晚都不见月仙到旅馆来。只等得莺时心焦,紧锁着眉头,脸色始终是沉着的,愣磕磕地想:“可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可不见人,心里急也没用。到了傍晚,她试图坐下来,静静地坐到椅子上,微闭了眼睛,但还不到两分钟,她又站了起来。先将架子上的几件衣物收拾好,往皮包里塞,又将一堆银洋同样塞到包里去。再次坐下了,凝神在房间四周看着,检查还漏了什么必备的东西没有。凝神之间,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多疑了,因为看起来一切如常,并没有十足的痕迹显示自己就一定是处在危境当中。就这么恍着神,实在也是焦虑的样子。
至于月仙,料不到,确是出了点儿意外。不过这个意外并非暴露了行踪,或是让人抓住了什么把柄而脱身不得。这天下午,他和搭档们排完了戏,调排了夜间的戏码,正在起坐室里卸装时,跟包的给他传话,说有人找他。他开始还有些犹豫,待看纸条上的字时,绷着的脸子一下子露出了笑容,不及多想,就奔条儿上写着的地址去了。
南京路17号,一家丝绸店里,月仙见到了显得有些憔悴的迟恭岩。刚跨进门,迟恭岩就过来拉他的手,然后又转头对店里的另一个年轻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就拉着他往丝绸店后面的一间屋子里走。
迟恭岩禁不住心中一热:“月仙,听说喜登社解散了……真对不住!”说着竟要流下泪来。
月仙赶忙道:“这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快不要自责了……说真格儿的,你这一走也有一个多月了,半点音讯都没有!可怪让人担心的,老惦着你呢!得好好讲讲,都带来了什么好消息!”说着,他笑望着恭岩。
迟恭岩紧握着他的手,道:“一言难尽……快,甭在外面说话,快到屋里一叙。”
到屋里坐下后,迟恭岩叹了口气,微偏了头,眼圈儿先有些红了。不等他开口,月仙道:“我有些渴了,先倒杯茶来喝了再说。”迟恭岩一拍脑袋,起身端来水壶,倒了满满一碗水:“就只有这凉白开,这个地方我也是刚住进来,一时还找不得茶叶。”
月仙捧定了海碗,喝了一大口,就放到侧面的桌子上了,然后道:“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就变得这么又黑又瘦的了!难道遭了什么病不成?”
迟恭岩摸了摸脸子,倒又黯然了,说:“不瞒你说,我闯了祸儿了……”
“闯祸儿?”
“我杀了人了……”
“杀……人!你?”月仙几乎叫起来。
迟恭岩赶紧示意道:“待我慢慢跟你讲来,先不要惊动。我这也是被他妈王八蛋逼急喽,一时拗不过冲动劲儿……”
月仙静了一静:“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哪个王八蛋让你给……”
迟恭岩搓着两手,又摸了摸满腮的胡桩子,脸色沉着,紧着喉咙咬了咬牙:“我媳妇……”
月仙猛地跳了起来,嗓子眼儿轰隆一声:“你把嫂子给……杀了?!”
稍安毋躁。待月仙吞了两口唾液,再端起桌上的海碗咕噜一声喝了一口,又猛地把水呛出来之后,迟恭岩微微扛着两只肩膀,摆了摆手,继续紧着喉咙道:“我媳妇被人给……占了!王八羔子……这世道……当官得势的尽是他妈强盗!……硬把老子逼上了梁山!”说着,他忍不住流出泪来。
且说迟恭岩兴高采烈地返回北平,浑身激动到达阔别一年又半的家门,以为一切都和和美美、平平顺顺呢!殊不知,蛋壳早就破碎了。等待他的,并非是日思夜想的老婆和孩子的笑颜,猛地向他涌来的,却是针刺一般的痛苦——老婆被糟蹋了没脸见他,孩子在他离家后半年就已得怪病夭折了!
一种惊慌失措的不适袭击了他。以后几天,他面容呆滞,两眼坍塌,就像着了魔似的在院子里乱挖乱刨,因为听说他那没脸子见他的媳妇把孩子埋在了院子里。他敏捷地挖了一个又一个窟窿。他把整个院子刨成了一个大坑:好像挖了一个新的墓穴来埋葬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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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第十六回(2)
他倒下了,真是变得“站着撒尿,尿都不直了!”整个人糊里糊涂的,好似猝不及防被猛击了一闪电,神情变得骇人的沉重。仿佛周围看不到任何人存在似的,他坐在门口啜泣。一群好奇的孩子蹲在一边瞧他,偶尔面面相觑,露出会心的微笑。他成了孩子们光彩夺目的奇观。徒劳地哭过之后,他去找了媳妇丽子。丽子避而不见,说是对不住他,再无颜面对!
过了数天,邻居的一个老太太见他像伤心过度,悄悄跟他说,“小犊子夭折之前,根本没见患过什么病,既不咳嗽也不发高烧,小脸膛儿红润,见了我这个老婆子就伸手乱抓,一逗就笑,特让人疼!”老太太说着,犹豫了一阵,又道,“依我看哪,八成是那姓洪的嫌孩子吵得慌用脚给……我见过孩子的颈脖有被踢过的那种痕迹……”
他闯进了洪殊蛟的府上。
这洪殊蛟就是糟蹋丽子的主儿,在梨园界算是一个有名的恶棍。他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