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里,随着众人简短两句低语议论之后,便突然鸦雀不闻了。只有房梁上的尘土,在干热的风吹进来的时候,稍微抖动一下自己。
上官翼低眉浅浅一笑,胸前一抱拳,朗声说,“将军聪慧,问的确是在理。但在下本次出京,是奉旨密查,恕在下不能详陈。然,此医官所言不虚,此刻乌金可汗确已将大营回撤五里,望大将军详查。”
许盈盈听到这里,略转身体,用侧脸对着身后的上官翼,看着地面眨动了两下眼睛。
她希望上官翼能够看到自己的暗示,李伟业已经知道了蒙人大营后撤之事。
李伟业听了更加怒气腾生,道:“你一个宫廷侍卫,私自离京,跑到这里就用一句‘奉旨密查’来打发我?我怎知你不是做其他密谋?”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许盈盈,然后骄横地直视上官翼。
“你不是追查逃犯吗?怎地又和乌金可汗有了消息?这,也是不能详陈的事情吗?”
这话说完,语气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和挑衅。
上官翼竭力克制着突突上涌的气息,他本想取出手谕,但自己和对方都情绪激烈,细想之后作罢。
他两手拳头紧握,缓缓走上两步立于内堂正中,用尽温和地看向李伟业。
“大将军,我本次密查之事,是追踪一个从帝京逃出来的嫌犯,此人确系与蒙人有沟通消息。在下查明真相之后,竭力说服乌金可汗消除误会、先行自退五里以示诚意。不当之处,还请大将军,体谅在下的苦衷。”
这时,上官翼才察觉,自己的双腿有隐隐的痛。
李伟业看着这么低眉顺眼的上官翼,挑起了眉毛,嘿嘿一笑。
上官翼,心头一紧。
“好,很好,”李伟业拿起腰牌,递给副将孟习,“去,还给他。”
“不过,你一个侍卫大老远地暗查逃犯,我先信你!那么大家来说说看,”
他说着,向后依靠,左手撑在扶手椅,右手依旧朝上官翼挑衅地一划拉食指,“一个帝京跑来的上官大人,怎么就必须带着个女人,来承州追逃犯。”
“怎么,这女人功夫比你还好吗?”李伟业明知许盈盈一点武功不会,故意当众取笑提这个来羞辱上官翼,再不做官场上的基本周到和颜面。
孟习带头冷笑出声,众人又交头接耳起来,不无困惑和鄙夷,只有躲在门外的张骏,心里打鼓、喉咙干涩难忍,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副将宋峭。
张骏看其眼神,猜到方才宋峭也看到了手谕,所以跟了过来。二人的对视都在表明,今天这事,咱管不啊!
李伟业不等低头轻叹的上官翼反驳,突然语气狠辣起来。
“你再怎么说,老子也不信!更何况你也没说明白。”
说罢,他冷眼打量始终端正站立的上官翼,心想:不是说有伤在身吗?要真有伤来不了,方才飞上飞下地一通动作,这会儿要伤口崩裂的。
他有经验。
如果说,命该如此,那说的,就是此刻的一个霎那!
李伟业不知道许盈盈见他全然不信,情急之下说了实情,上官翼有伤在身。
而上官翼不知道许盈盈没有按照预先说定的告诉李伟业,自己不能前来是因为他需要安抚还在左右摇摆的乌金可汗。
许盈盈没有说错话,但……
李伟业因此,更加确信自己对许盈盈的判断,遂毫不犹豫地举手示意。
“来人,把这个女人拉出去,杖毙,”
上官翼眼角能够察觉许盈盈颤抖的上半身,他不确定她是在愤怒还是在恐惧,但此刻他必须一脸冷漠地不去看向许盈盈。
因为他知道他若在众人面前袒露此刻心迹,今日之事,便是全输。
“慢着!“上官翼立了眉毛,压低嗓音地阻止。
然后全力谦和着,轻轻抬手,从怀中取出手谕,高举在身前。
他知道自己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他两腮发硬、额头发冷,担心激怒一贯骄慢的李伟业,他继续保持克制,恭敬道,“圣上手谕,大将军李伟业听令。”
此刻的上官翼有些后悔,手谕应该见面便拿出来,先要回盈盈再做详述。
当时他是顾虑那样会让桀骜的李伟业,初见面便很难堪,反而对他二人不利。
后来,他问了许盈盈,是担心这个缘故才偷偷拿了自己的腰牌,而没有带着手谕去承州?
许盈盈的回答却是,担心自己搞咋了,那么只有腰牌的上官翼,翻盘的机会就更渺茫。
她因自己擅自跟去了蒙人的大营导致上官翼双腿负伤,而耿耿于怀,希望将生的希望全部留给他。
而后来的上官翼,因为让许盈盈如此冒险,以及因此产生的误会有些后悔。
他当时考虑,单独留许盈盈在乌金可汗身边,更加危险!
身为男人的他,看得出来,乌金可汗眼中的欣赏之意,由开始的普通玩弄,变成了心生欢喜,因许盈盈懂医术。所以他让许盈盈尽力补了帽子戴着进出,并退还侍女送来的银簪,以及后来送来的女人衣服。
他非常清楚,乌金可汗心里有许盈盈。
做为骄慢十足的乌金可汗,非常可能趁他不在,而对许盈盈硬来。以当时的局面,他事后根本不能拿乌金可汗怎样。
他将许盈盈派去承州,可能同样会有伤害,在承州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现在这样的皮肉之苦,总比被迫一辈子留在乌金可汗身边,强百倍。
上官翼后来曾确认,自己当时的这个安排里,没有嫉妒之心。
他也对许盈盈说了,他无法想象,和乌金可汗生活在草原上的许盈盈,会是个什么样子。
“你的马术,倒是可以精进很多!”上官翼借机嘲讽一下身边的许盈盈。
“我是医女,又不是女将军!”许盈盈白了他一眼,娇俏地反驳。
李伟业没料到上官翼带着圣上手谕,望着他手里的明黄色的小卷轴,一时间愣住了。
“哈,手谕?那又能怎么样?现在两军对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手谕!”他一边怠慢地说,一边身体向后靠向太师椅,得意地看向剑眉蹙起的上官翼。
“你应该从兵部拿个兵符过来!”李伟业傲慢地补充着,内心冲着吃惊的许盈盈和她身后两丈远的上官翼,无比雀跃着。
“你们这些帝京来的公子哥儿,别以为在边关,也能拿着个手谕便能继续为所欲为。”
说罢,李伟业厉色对着许盈盈两边已经看傻呆滞的兵卒,一挥手,“还不给我拉出去?”
许盈盈听闻,身体一挫,几乎瘫倒在地上,凄惶地低头看着地砖上夹棍,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对不起了,大哥哥。”她内心想到这里,非常不甘心。
李伟业仗着自己是边界的守城大将军,一点不拿圣上手谕放在眼里,这点上官翼是有所预料和准备的。
只是,他真没想到,李伟业会如此毫无敬畏,甚至连起身对手谕行恭敬礼,都没有。
可见,李乾一贯对战功卓绝的武将,心存芥蒂,是有道理的。
听到这里,张骏忍不住站在内堂门边,身后是逐渐越来越多的各色人等。
他担心再有任何意外发生,加剧李伟业对抗圣上手谕的内心。此时他哪里知道,正是外表谦谦君子、而武功内力深藏不露的上官翼,让常年在承州城里称王称霸的李伟业,相形见绌、进而恼羞成怒!
张骏只眼见着李伟业在圣上手谕面前,竟反比往日更加骄纵蛮横,内心暗暗叫着,苍天啊,大将军这是在寻死嘛!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惊胆战地双腿打颤,直接“噗通”一声,带着身上重甲的一阵乱响,跪倒在地,拱手高声道,“大将军,不可啊!”
张骏说完,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他已经押注在上官翼身上,不论出于功利、还是内心。他知道,如若今日上官翼被李伟业降伏,他自己距离死期也不会太远。
但是,眼下堂内堂外压迫着众人的气氛,几乎都是透不出气的战栗,唯独堂中站立的上官翼的背影,莫名给了他无比的信心和支撑。
张骏继续说道,“大将军,先将这医女之事放开一边,容日后计较。眼下乌金可汗的营地确系退了五里,这是和解此次边界危机的大好时机,大将军请三思!”
正欲上前拖拽许盈盈的兵卒,眼看南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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