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首

    十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氏门一夜光华散尽，人人身上的白衣上都晕开了鲜血。

    那个时候，用江湖上老一辈人的话来说:“是一个太平繁荣的时代，帝王亲政未雨绸缪，一心为国。百姓安居乐业，少灾荒，多丰收。江湖上旧门老派争做标杆，以扬武护人为本，后来者自然以此正身。”

    如此的好光景，延续了二十多年。白氏一门起于太平时，繁荣时如同一树斥斥错错耀眼的白色梨花，可没落时，世间也正起纷扰，花开花败在这二十多年演绎的淋漓尽致。

    彼时的霍衍空还不姓霍，随他的亲生父亲姓白名修砚。他的母亲是白氏门收的外姓弟子，名为徐蓁儿。平日里她都是一身男子装束，性格大方且十分擅武，和白氏门主之子白贺舟成婚后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

    白贺舟曾经问过徐蓁儿:“蓁儿，你为什么给我们的孩子取这个名字？”

    “……我们都是江湖上的人，舞枪弄剑，刀间染血。其实每一次你出去我都很担心，现在世道太平，还没什么。可我还是希望，咱们的孩子，未来能安安稳稳的读书识字……当然了这剑也是要练的。”

    “原是这样……你放心，我呢，每一次出去都会平平安安的回来。修砚呢，以后也会安安稳稳的和我们一起生活，好好的读书，练剑。”

    “好，说定了哦。”

    那些对话和林间的风一般，消散在无尽的时光里没有一点踪影。平静的生活就好像一池春水，水中的倒影繁花姹紫嫣红，山间茂林修竹，一派现世大好。可这种平静，下有游鱼相争，上有阴晴雨雪。随时而来的一场雨都可能将平静打破。

    不过三四年，边境的战乱，瘟疫和饥荒，朝廷易主……一场场瓢泼大雨打碎了平静。从前的套数好像都不管用了，在这样的乱世里，人们都紧顾着保全自身。不论什么时候钱财都是好使的护身符，日子越紧越乱，必然有人不堪其难心起歹念，匪寇渐渐猖獗，而江湖上的一些门派竟然也乐见其成，有盗匪，便有人寻求保护，官府忙不过来跑不过去的买卖自有他们收。搅了的匪窝一通搜刮又是收获，实在有甜头。

    这样的光景过了三年，白氏门的老门主去世，新上任的白贺舟在举行继门大典时被不速之客围袭，妻子惨遭杀害，门中人伤亡惨重，而他自己也下落不明。

    在一片混乱中，白修砚被门中的人带走，那个人也是外姓弟子，与他父亲为门中好友。从此他不再姓白，改名霍衍空。

    霍衍空刚进霍家时，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一闭眼就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他看见师兄的白衣服上浸满了血还在和人厮杀，最后却被踢入火海，师兄的手在火海里挥动着，很快与那一片赤红融为一体。

    他还看见，阿娘在高楼被剑刺中心脏后对举剑的人露出轻蔑的笑容，然后转身如同张开翅膀的飞燕飞往天空一般扑向大地。爹呢，疯狂的想要赶过去，奈何被歹人围杀无法脱身。

    他自己呢，被霍罹，也就是他的养父，扛在肩上往外冲逃，他抬头便将正在消逝的白氏门一览无余。

    曾经他最喜欢坐着一路滑下去的高高的石阶侧台上全是血，刻满白氏规训的天石柱上也溅满了血，他还是个小娃娃时头上顶着一碗水扎马步的武台上瘫倒着一具具尸体。

    看一眼，好像只有那一片片青瓦是干干净净的。

    这些回忆缠着他，他怎么能安安心心的睡过去。一睁眼看见窗前明晃晃的月光，霍衍空的眼里也盛满了泪光，想着爹的那句“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他就抿着嘴使劲的憋着泪。

    霍衍空曾经问霍罹:“为什么白氏会这样，父亲举行继门大典时会被人袭杀。”

    霍罹蹲下来，看着他，一字一句回到:“你还小，不懂这江湖上的风风雨雨。等你长大了我一一告诉你。还有，现在你姓霍，我才是你的父亲，你该改口叫我父亲了。”霍罹把他带到暗阁时说若他依然以白为姓，江湖上的人必然会盯住他，而他在暗阁也多有不便。因此更名换姓是必然的事。

    于是霍衍空拼命的读书练功，有时候恨不得第二天一睁眼自己就长成一个厉害的大人了。

    可当他真正长成大人时，才发现，别人说的仅仅是别人口中的故事，要知道真相往往只能靠自己。而知道真相的代价，也从来都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