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胡子来时骑乘的马,说不上是什么好马,但也不算过于粗糙,还能入眼。
而左右各是三匹,左侧宾客席剩下的一只定是谷大夫的了,十六夜有些震惊,叹道,“果真是穷困潦倒,连马都租得如此便宜。这马走回京城的时间跟天道一的相比,得多出一倍时日吧。”
“你能识马?”宁衡没有反驳,这小丫头活于人世间的时日还算挺长,倒还有点见识。
“当然了。”小丫头对此十分自豪,“我可是食过前朝皇帝的回光返照呢!我跟你说啊……”
这下找到了可以炫耀的高帽子,刚想对这人侃侃而谈,而后者见她那副骄傲的嘴脸,却是冷冷道,“闭嘴。”
“我……”
“你去告诉无双,让他问问二当家这山寨中有哪些人是懂得马术之事的。”
“好。”
经过细查,这山寨中懂马的人确实为数不多。
除了当下三个死者以外仅剩的便是二当家,谷大夫,管理马棚的马夫和那牙尖嘴利的小矮子。原来还有一个三当家,不过下山捉拿宁衡时候被他刺死了。
“你们都会骑马?”想到王胡子在梦中策马奔腾,除了懂马术,自然还要会骑。
宁衡问出此言,那马夫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会管理、清扫和喂养马匹,但骑乘技术我是一点也不会。”
这下范围便更小了。
宁衡对着这三人查问时,十六夜从几人身后走过,绕了一圈,回到宁衡一侧,小脸皱巴巴的,看起来甚是苦恼。
她轻声自言自语道,“这味道好熟悉啊。”
“什么味道?”
“就是胡彪伤口上的味道啊,和那个马夫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也闻到了?”宁衡对此微微震惊,当时他也是凑得近才依稀闻见,而这小丫头站得远,却也能记住这味道。
“什么?你说胡彪身上的味道吗?”十六夜愣了愣,笑出了声,“我的鼻子可比你灵多了。”
得意地挑挑眉,十六夜用一只手挡着嘴,悄摸着做嘴型,“我可是妖怪啊。”
说的也是。
宁恒点点头,继续问:“你说这味道相同,是什么味道?”
“我找找啊……哦对了,你过来瞧。”十六夜拽着他走到了马棚旁边,指着那里面的污秽物说道,“就是那东西。”
“马粪?”
此番宁恒便明白了,粪水若是浇于伤口上,便会不断的反复感染。这就难怪,胡彪的伤口看起来与他人甚是不同。
堂堂天一坊坊主身上怎么会有如此污秽的东西?
宁衡心下一沉,上前轻轻在二当家耳畔说了点什么,后者怔忪片刻,带着众人匆匆离去。
十六夜正好奇,宁衡朝无双抬手示意:“困了,回屋休息。”
说罢瞥了小丫头一眼,她便自觉紧紧跟上。
这小小马棚六匹马或是静立不动,或是在原地踏步几下。窸窸窣窣发出的脚步声尚有节拍,敲击在人的心头,竟有些似那民间童谣的味道。
山寨又短暂恢复了平静,马夫听着这马蹄声,轻轻吹起了口哨,悠扬的口哨倒与其凑成了首曲子。只是这口哨声略微尖锐,一时听来有些突兀奇怪,与这山野空谷间对比尤为格格不入。
“你手里的马鞭便是勒人断气的凶器吧。”
宁衡从他身后走出来,那人先是慌张回头,又很快冷静下来,“你不是去休息了吗?我看你还没睡醒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可真是聪明。”他随手拿起马棚旁放置的短鞭,悠悠哉哉地继续说,“一般人都是用麻绳勒人,你用这马鞭到真的是不惹人注意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马夫仍旧说着旧词。
“在三位宾客到场之后,你本想先杀天道,所以随便扯了个理由将他叫到马棚,却不想他与你们大当家有急事争辩,只是匆匆来看了看马就离去了,你们二人应是有些接触,让他身上不小心沾了点马粪。”
“这个证据你自然不必辩驳,只要扒了天道一身上的衣服便能轻松寻得。”无双在旁边继续道。
“对,我当时看天坊主的马漂亮高挺,与其他人有所不同,是匹好马。自然要用好的粮草来喂养,所以才叫他来看看我挑选的粮草是否能喂好他的马,这也是大当家的意思,不能不给他兄弟面子。”
“拿陈年旧茶充当铁观音给自己兄弟喝的人,又怎么会舍得给他的马用比自家马还要好的粮草?”
一时语塞,马夫微愣,“那你也不能说这便是我杀的吧,我与他们毫无干系。”
“我想那弯人脖子的小刀应该还在你的身上吧。”宁衡说的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毕竟谷大夫还没除掉,这凶器便自然还得留着。”
马夫张了张嘴,却没有接话。
“你若还要狡辩,将这马鞭上的纹理和死者尸体上还能辩驳的勒痕相对比,方可知晓。”
他的话像是雷鸣在脑袋上炸开。马夫知道自己无路可退,低头思量了片刻,抬头时,已是愤懑得红了眼。
无双赶紧上前两步,持刀站于二人之间。而宁衡则是不动声色地往后瞟了一眼趴在墙根听故事的十六夜。
“我娘刚怀孕三月有余时,我爹去砍柴时候意外摔下山死了。很快,我娘在生妹妹的时候难产死了。只剩下我与小妹二人相依为命,可是……”他说着,已经控制不住咬牙切齿,“可是老天爷实在过分!小妹才刚过十六,我们来这山上想摘些野果子,就遇到了那胡彪六兄弟。”
原来,十年前胡彪他们六兄弟强奸了马夫的妹妹,几个人恶毒得很,因为手里没钱花,就把他妹妹卖到了妓院。凡是青楼女子身上都会被用针刺上妓女标志,因此他妹妹受尽凌辱,最后上吊自裁,惨死于青楼中,马夫为了报仇才做了这些案子。
“那你该去找官府啊。”无双皱着眉。
“我早就去官府告过了,都是些草菅人命的狗官!见我没钱,根本不屑理我!”他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拳狠狠砸在马棚架子上,“既然如此,我便自己来做了断。这些人都狂妄自大,根本不会把我一个小小马夫放在眼里,我随便说他们的马除了什么问题,便可以进屋。趁其不备,我用马鞭缠住他们的脖子,踢他们的膝盖,将他们压在地上狠狠勒去,断气后,再在他们额头上用针刺下“妓”字,这是他们当年对我妹妹的侮辱!”
“然后你扶起尸体对着墙壁,用刀子割破喉咙,让他们的血喷射出来。”宁衡接着说道。
“没错。”他气得过头,胸口剧烈起伏,深呼吸了两下,失笑道,“在他们眼里,活生生的人还不如一匹马重要哈哈哈……”
话落,二当家带着众人从墙后出来,几个山贼迅速冲出将他一举拿下。捆绑时,他仍旧是笑着,笑得爽朗大声,笑得令人发寒。
谷大夫上前对他下跪道歉,他朝着那人的头上猛吐了一口唾沫,“就算你如今做了大夫救济他人,也永远洗脱不了你身上的血!你和我一样,都是恶人!都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你早晚要为你的过错付出代价!”
这几句话喊得响亮,在山间悠扬回荡。
像是一记警钟,在众人的头顶高高悬挂,一时响起,便是金钟罩压身,钟鸣声狠狠刺破耳膜,宁是人在其中翻滚求饶,痛不欲生,可为时已晚。
——木已成舟,亡羊补牢皆是空举罢了。
十六夜凑到宁衡身边,嘴里喃喃着:“原来两个梦境中的马就是指管理马棚的人啊。”
“你怕是忘记了,他们手里可都拿着马鞭。”
“哦!凶器!”十六夜惊叹一声,转念一想又笑脸迎上,“你看,我果然很有用。”
“……你可要点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