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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刺王杀驾,景帝之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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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

    布衣刺客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言语轻轻,其意却重,囊括一切。

    景帝更是只觉荒谬:“区区刺客,也谈天下?”

    “是啊,区区刺客,也谈天下。”

    布衣刺客也笑了:“世间多少不平事,难以付诸笑谈中。

    心有郁结,郁郁不解,故有刺客,舒展胸臆。

    刺客诞生,就是把剑示君,谁有不平的意气之争。

    哪怕是有了豫让的士为知己者死,也不过是全以忠义。

    可不惜此身,刺与不刺,却也全在自身一念。

    刺客为何而刺,求的是自身死前,意气吐尽,畅快淋漓,根底是为己身心意,何谈天下?

    但刺轲不同,他抑意气之畅,抛去逆命之剑。

    刺家自成立之后,从未有失手之刺客。

    刺轲本可以不失手,但他的选择,却是背离刺家意气之争。”

    “意气之争。”

    景帝忽的有所明悟:“刺家的乱天象之术,与意气有关?”

    刺家的乱天象之术,号称天下极致杀人之术,可以引动天地之异象。

    这里的天地之异象,可不是法相的调用天地,是真正的引动大天地之异象。

    彗星袭月,长虹贯日,都是动星辰之变的。

    而仓鹰击于殿上,也不是单纯的有苍鹰伏在大殿之上,庆忌之宫殿,怎么会有苍鹰在侧,这只苍鹰,是当真凭空化生,虚空造物,比之国运真龙还要不可思议的虚化生花。

    可以逆境杀敌的刺家杀术,一直被追寻其根底,但始终无人可以复制。

    儒门春秋笔法描述其为,怀怒未发,休祲将于天。

    即是心里的怒气还没有发作出来,上天就降示了征兆,是人心与天象相连。

    但人心之怒,如何动之以天象,故而一般被世人认为并非根源之所在。

    如今看来,竟果真如此?

    可天心自古高难问,人心如何与之同?

    “意气吐出,化为天象。

    始帝以己心代天心,但刺家之秘术,却更在之前。

    意气越盛,则天象越盛。”

    布衣刺客没有否认,继续缓声道:“若单论一路积蓄而来的意气,刺轲堪称刺家千古无二。

    是燕太子丹的知遇之恩,是燕国行将被吞并的举国之望,亡国之恨,是大将军樊於期自割头颅的信任,是乐圣高歌易水寒的豪气。

    这一切的一切,在图穷匕见之时,攀至巅峰,残虹出鞘,意气将吐,一旦他吐出这一口意气,那将是何等的快意,何等的风流。

    那随之而来的天象,又该是何等的壮阔,何等的惊世。

    也许会是群星齐陨,也许是风荡九州,是日月齐耀,是海上明月,是九霄神雷。

    可图穷匕见之时,荆轲转眸,却在始帝案侧,看到了天下。

    所以这一切,都化作了乌有。”

    谁能一眼见天下?

    天下从来只是虚指,何况囿于案桌之侧?

    景帝却陷入了沉默,因为他显然猜到了些什么。

    布衣刺客微微侧首,轻声道:“始帝当时,就坐在帝座之上,与你所处之位一致。

    当时刺轲与始帝的距离,和我如今与你之距离,一般无二,三尺而已。

    只不过,一者上下,一者前后。

    而其中间隔,你我之间,是你的国运真龙。

    而始帝与刺轲之间,是三尺案桌,刺轲留下了最后的手书,说案桌之上,杂乱不堪,难以想象案桌的主人,是一位五百年未有之帝王。

    但这也侧面反应而出,案桌主人,一心俯首案桌之上,亲力亲为,日以继夜,方才会让旁人看来,毫无帝王之风度。

    那案桌之上有什么,你可知晓?”

    “燕太子丹孤注一掷,着刺轲刺杀始帝之时,大玄已然灭国有四,韩赵魏楚,七国乱战,只余燕齐,却也已然是强弓之弩,灭国已然是大势所趋。”

    景帝缓声道:“朕若是始帝,绝不会将精力再放在如何横扫六国之上,即便是刺轲奉上大将军头颅与燕国地图,也最多予以接见,不会过于重视。

    案桌之上放的,该是一统六国之后的治国之策。

    巍巍大玄,将是前无古人的九州悉为一体的中央大一统王朝,治国远比征伐要来的困难之多。”

    “不错。”

    布衣刺客颔首道:“彼时案首之上,是书同文,车同轨,立郡县,一度量衡之策,甚至于,还有部署大军坐镇北疆,修建御外长城之策。”

    书同文,车同轨,立郡县,一度量衡。

    这是直至如今,百年之后,大离都在延续的制度。

    甚至于,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还将一直延续。

    而在匈奴势大的大离立国之初,御外长城,更是大离能够存续的最后依仗。

    要知道修建御外长城之时,天人尚未开战,但始帝已然料到四方夷族是心腹大患,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所以,始帝才能是始帝,是帝王之初始,也是帝王之终点。

    只可与之并肩,不可丝毫逾越。

    而若是百年之前,无有始帝,又该如何?

    九州七国乱战之时,世上本没有天下一词。

    是因为始帝一统了九州,才有了天下。

    天之下,悉数我人族之所有。

    所以,刺轲说他看到了天下,有错吗?

    没有。

    “七国之乱,乃至之前,大凰未曾彻底崩塌之前的百余诸侯国乱战不休,五百年,整整五百年。

    人皆可为兵,是因国仇家恨,篆刻在每一个人的血脉之中。”

    布衣之士缓声道:“这时,始帝出现了。

    他灭了四个千年封国,下一个要覆灭的,就是奉刺轲为上卿的燕国。

    但是这个灭六国之人,所带来的,却不是延续五百年乱世,让世人皆有血仇的无边恶果,而是天下一统的大世。

    而携无边意气而来的刺轲,反倒是那个继续五百年礼崩乐坏之乱世的人。

    举国之望,知遇之恩,割头之信,易水之歌,都是刺轲出剑的理由。

    而另他不能出剑的理由只有一个,却偏偏重到压倒了所有理由。”

    景帝不言,那护身真龙,都不再作撼世龙吟。

    布衣之士轻轻开口,将那百年之前,那位看天下之人最后未尽之语,说与这天下听:“天下为重。

    一人之痛苦,与天下比之,便不再是痛苦。

    一国之仇恨,与天下比之,便不再是仇恨。

    乃掷剑而出,钉于梁柱之上,弃剑而不刺。

    走出始帝宫,慨然死于乱刀万箭之下,含笑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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