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趋艰难。为了公司活下去,我们顺应趋势开启了一项收费出版业务——名誉辞书出版。我们夸耀着说:这将是一部流芳千古的大辞书,一部名流荟萃的名人录,一部彪炳历史的名流史,因我们是公益出版,经费有限,为了确保辞书的顺利出版发行,还不得不请您略略支付一点微薄的工本费1000元。说得一切的冠冕堂皇,只不过是为了让这种诈骗看上去更像是一桩性价比极高的合法慈善事业。这样,我们将各种名头的邀请函按人名名录邮寄到各地,广撒网,多敛鱼。未曾料到,这些人应者云集,将千余字的个人小传和入编费邮寄过来,收到钱款后,我们依据其事迹经过一番编排后,不用过多久,变发往印刷厂印成铅字,一本几斤甚至十几斤重的大辞书就这样新鲜出炉了。
在众多的客户中,范慕正似乎是最忠实的一位。在我的记忆中,他几乎是每信必复,几年下来,累计多达两三百封,而且每次回信都极其认真。信上,他的字迹端庄,毫无错漏痕迹,可以看得出他对此类入编的重视——生怕字迹潦草或写错漏了字影响个人专业形象而导致自己不被入编。另外,也看得出他对这些名誉头衔的渴望。于此,我们就这样一来二往,相互成了熟悉的朋友,再后来,我又以朋友之名向他兜售了二百多部大型辞书、辞典或质劣价高的工艺纪念品,金额累计高达数万元。
我对他欺骗的次数越多,就越发感到惶恐。曾有一段时间,我对他的这种“慷慨大方”产生过深深的愧疚感,当然,也对他这种拼命追名逐利的劲头表示过鄙夷,最后我却对他有些怜悯起来,心想,可怜他终其一生都在追逐荣誉、鲜花和掌声,结果,时不济运,到老也毫无斩获,得到的只是种种欺骗或自我欺骗。
在那几年,这种生意是非常好做的,仅凭一封邀请函就可以招徕客户。但后来,因为很多媒体曝光了这种骗局,而使得人们越来越聪明和愈加警惕,加上有关部门的严打,而使这种生意越发越难做了。不过,我对此并不感到沮丧和失落,心想,就算是钓鱼,如果老是用同一种鱼饵,一来二往,鱼儿们都吃腻了,就会变得越来越精明而不会再上当。后来,为了维持这门生意,我们只好另辟蹊径,变相推出会务活动业务,通过与一些机构、旅行社合作,针对他们举办各种各样的高端论坛、寻根访古或故地故人纪念活动,以出席会务,参加旅游活动的方式又开辟了一条新的财路。
他依然是这类活动的忠实参与者。虽然当时他已年过八十,但一有邀请,他就会不远千里,乘飞机、坐火车或者是搭轮船前来踊跃参加,有时是孤身一人,有时是由她的女儿范文清陪同,这让人不得不钦佩他惊人的毅力和充沛的精力。经过多次联谊活动之后,我们与他渐渐熟络起来,但随着对他不断的深入了解,我开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到最后心生悔意并金盆洗手,永远退出了这个行当,用骗来的钱财在北京的远郊购置了一处物业偷度余生。
认识他是一件非常偶然的事。在这之前,我曾猜想他或许是一位非常贪享名誉的有钱人,购买这些辞书或许是小菜一碟,但对他熟悉之后,我对此感到震惊,因为那些辞书几乎耗费了他后半生的全部积蓄,我从他身上攫取的是他来之不易,节衣素食积累的养老费。
自我退出这个行当以后,就很少和他联系了,在此期间,断断续续联络过四五次,随后就渐渐淡忘了他。事隔多年以后,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听到的竟然是他的死讯。他的死勾起我对他的往事回忆,朦胧之中一股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原本是不愿意去参加的,出于内心的一种歉意和忏悔,又或许想借机去山水城市旅游一趟,便决定去他的家乡江城送他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