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祖父的葬礼首先是定下葬日子。在老家,这种日子要请风水先生来定,此前堂伯范文诚过世,请有看地先生看过日子。于是,4月4日,母亲与堂哥范大君商量请原来的风水先生看日子,说了祖父的生辰八字,让他在4日、5日、6日这三天之间选择一个日子。后来,风水先生选了4月6日那天,上午十一点入土。
4月5日要为祖父守灵一个晚上,方能第二天下葬。守灵需要请唱歌老师、鼓手队,当晚陪灵,唱歌老师要选六七十岁以上的老者,这个在当地一般都有几人结伙的小班子,四五人,一个晚上五百元,包三餐酒肉菜,外加两条烟及小礼品。
另外,还要请鼓手客,约四五人,为丧礼敲锣打鼓、吹喇叭助兴。要请做法事的师公,是一个50岁左右、能吹会侃的壮汉。
4月4日上午,我去镇上买日用品,如炮仗、香纸,装点墓地用的仿真花等装饰。还有订购需供全村150—200人左右需要的酒菜、糖果,厨师用来烧菜的佐料。我跟市场上猪肉摊老板订购三天用的猪肉约200斤,租用十多桌厨具、碗筷、条凳等,所有的东西,无论大小都租用或购买。整个费用花费近万元,好在用不完的可以退货。
当天下午整理老宅的清洁卫生,老家多年未有回去,房间、场地都要重新清洁整理。晚上继续与堂哥商量如何操办接下来两天的正事。
4月5日上午,请堂哥及村民帮搭建灵棚,架构户外厨房,清理户外场地,用来摆设酒宴及来客休息。
十一点左右,将祖父的棺材老屋从堂哥的仓库里拉运至上村,这棺材是祖父生前订购的,那时大约是2010年,清明节前后,祖父90岁,回老家扫墓,在镇上定做的。那一年,他还选了一块自己看中的风水宝地,墓地背靠村落最高一座石山,这石山唤作寨子山,据说是当天打鬼子的时候,村民上山安营扎寨上过的。那是一座青石山,易守难攻,当年在山上可以从上面滚石头下来。
墓地左右各一低矮石山,在祖父看来,这墓地在风水上成为太师座。背靠石山,面对村落及一条公路,可以守望村落,看得到村人出入,不感觉到孤独。
中午时分,姐夫帮忙将祖父骨灰盒从城里运回,灵车进村时,请了师公、鼓手队在村口做法事迎接。做法事时,捧一茶盘,里面放四方肉一坨、冷饭团一碗,生米半斤,酒水三杯,火纸一叠,红包两个,活鸡一只,灵车停在村口,见那师公穿了道袍,手持锲,嘴里哼哼唱唱,念念有词,以打油诗的方式说些祖父生辰往事,又说了好些祈求祖父灵魂叶落归根,祝福后人兴旺发达之类的吉利话,说唱之间,又占卜打卦,以示仙灵。道场过后,安排杀活鸡祭奠,燃放爆竹。尔后,一路敲锣打鼓迎接祖父回老宅。我作为孝孙捧遗相,我哥捧骨灰盒,一路燃放炮竹,众亲朋一路簇拥迎接回家。
将祖父骨灰接回家后,我们先将遗相、骨灰盒用小桌子放火,设一香火坛,煤油灯一盏、香烛两支,寓意为香火不断。其后,众亲戚一一轮流烧火纸跪拜祭奠。按风俗,亲戚或村民前来跪拜祭奠时,作为孝子、孝孙要在对面跪着回拜以示感谢回礼。因为我的父亲范文科年纪较大了,没有让他跪拜,只有我弟兄姐妹来回拜了。
下午,四五点开始,报丧通知来送终的亲人朋友陆续赶来,不时响起爆竹声,人群渐渐热闹起来,人声喧哗,之间还夹杂哭泣、叫喊声,寒暄,以及起起伏伏的跪拜、入座,请吃烟,请喝茶等等。范村人要讲究礼节,不论亲疏,来祭拜的一律一视同仁,男客要请吃烟,女客、孩子要请糖果,无论男女老少一律上清茶。
我们还请来了村中退休的小学校长,帮写挽联,一共写了五副挽联,挽联的内容根据祖父生前经历、往事来写,很多内容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其中一幅对联,是祖父生前写的,那是文革期间,在农村改造的时候的一年春节,祖父有感自己的身世遭遇,写了一幅“光荣委屈已感受,幸福生活须再来”的对联贴在大门上,以此表达对坎坷经历的感概及幸福生活的向往。然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这样一幅普通的对联引起不怀好心人的歪曲臆想,在一次批斗中,有人说是副造反的对联,是不满组织对他改造而发牢骚,是“期盼蒋介石重新打回大陆,以便重新带来幸福生活”的寄托。在那个荒诞不经的年代,因为这幅对联,祖父及家人被批斗了好几次,这在当时几乎是家喻户晓的怪事了。
依稀记得在4月3日那天晚上,村民集中在堂哥范大君家中,为堂伯范文诚守灵,一大群村民聚集在户外平地上,一边喝茶、一边聊家常,其中聊到祖父过去的一些往事。说到以上的对联之事。聊天完全开放的,无拘无束,有什么说什么,毫无顾忌,也毫无主题,但大多是过去的往事,祖父总是故事的主角。在座的大多数对祖父是同情及钦佩的,说到他时,大伙热情高涨,一面说起过去的社会的艰辛及运动的残酷,一面也说起对我们家庭的同情、叹息及可怜。祖父比他们大二三十岁,是在座大多数的叔叔或伯父。祖父那时四五十岁,他们那时二三十岁,虽然事隔多年,他们依然还隐约记得,一齐哀叹过去的荒诞,唏嘘现在的太平。
其中一幅对联是说祖父昭雪平反的,对祖父一生经历的概括也极为到位,但若写出来,恐怕不太好,毕竟那段历史已经久远,人们对此已经淡忘,若再重复旧账,不免有些夸张出格了,虽然能为祖父扬眉吐气一番,也会刺痛当时在场的某些人,毕竟他们的父辈有些参与了当年批斗,如今若是再提当年,不免有伤今天的美好和谐。但我也有自己的一点私欲,希望能引起一些人的反思,于是主张将祖父原来的对联换了其中两个词眼,意思仍就为祖父的初衷意愿,“光荣委屈多感受,幸福生活已再来”,“须”换成“已”,转眼数十年过去,换了美好人间,如此也算是弥补祖父当年的遗憾,这也是祖父一生最后的期望和夙愿。
办丧事期间,守灵的那天,我从县城请来了一只表演乐队,一共五人,表演洋鼓、小号、萨克斯,还有滑稽歌舞,以增添现场热闹气氛,价格约1000元,含当天晚上及第二天白天送葬,外加香烟两条,表演时上台的红包若干。
晚上守灵时,因为有村民父老乡亲相陪,故而不感到那么冷清,看节目的人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人,带着小孩。晚上有茶、饮料可以享用,还派发糖果、饼干、糕点,给他们夜宵食用。
其中还有一批年青人,男女都有,挤在一间屋子里玩牌,他们围坐一团,席间香烟烟雾袅袅,人声鼎沸喧哗,我好奇围观了一会儿,看得出来他们玩得挺大,一盘下来,输掉几十、一两百是很正常的事情,一夜下来输的少的也有一两千,多的达四五千,据说,有一次,春节期间,有人一夜之间输掉万余元。
玩牌赌博,几乎是村民每次红白喜事上的必备节目,上一次,堂伯去世时,也见有一大波青年人围聚在一起玩牌。当天晚上,一大帮年青人玩牌,玩到凌晨才渐渐散去。这样的场面已成为农村一股屡禁不止的歪风邪气,是非常令人担忧的。
守灵到十一点,大部分村民渐渐散去,到凌晨时分,陪客席上空无一人。陪客只剩下一些至亲家人,此时,堂鼓开始响起,唱歌老师开始唱孝歌了,唱的是湖南官话,浅显易懂,这歌曲是熟悉的,那是故乡的一部分,是童年记忆中的一部分。
那天夜里,透过幽怨的歌鼓声,我仿佛又回到过去童年。那时,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传来堂鼓声,悠远而优美,像是催眠曲,小时候我常常跟着父亲去祭拜逝去的长辈,烧纸、磕头,坐着等主人家上茶,发放糖饼、花生和红瓜子,听唱歌老师唱歌,唱得激越高扬,他们唱亡者的往事、唱《水浒》、《三国》、《西游记》里面的经典故事和片段,既没有章法,也不讲严格的格律,全部以打油诗的方式,为逝者作陪。因为有了这些夜歌,冲淡了哀伤,而变得欢快而快乐,大伙们静静地听着,不时发出爽快的笑声。
中间也会有一问一答,一唱一和的对歌。唱歌老师唱,老李师傅,你从哪方哪路来?那师傅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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