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恨,是他终不知道她爱他有多深。
他们都是隐藏太深太深的人,旁人眼里看不到他们已经扭曲爱,看的到只有血淋淋的事实,这个事实一天天蔓延,造成多少年以后一个又一个不能挽回的缺憾。
凤鸣临盆在即,九娘心急如焚,只能早早通知吕不韦,她记得他要她护她周全。此时她不知他的心思那么深,亦不知他会负她,因为她只是一名死士,她没有资格揣测主子的下一步棋在哪,没有资格看主子不让她看的世界。
吕不韦来了,不过和他同来的还有赵姬,这个刚刚出月子的女子气色却是相当的好。九娘唯诺地跟在身后,隐隐闻到空气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事实上他们却是来索命的,赵姬和吕不韦说:“你若不把白凤鸣的命给我,你我之间一拍两散,我带着儿子远走高飞,你自己去跟异人解释。”吕不韦亦只是温柔的揽着她的肩说:“你要便拿去吧。”
产房之内,孩儿咕咕坠地,凤鸣气若游丝,她挣扎着想起身抱抱孩子,那孩子却早早被赵姬捧在怀里逗弄。忽然间,白凤鸣却笑了,仿佛看透了这天地,悟出了这禅机。只是那笑生连魍魉听着都觉可怕,半晌她只幽幽地说了一句:“让我抱抱孩子。”只有风声替她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一壶鸩酒,一条性命,当九娘颤抖着从吕不韦手上接过那壶鸩酒时,她犹豫了,她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一砖一瓦垒砌起来的友情轰然倒塌,也许当时她肯决绝一点或许那小娘子也不会迸发出全身的力气夺过那壶酒一饮而尽。
香消玉残,满室都隐隐回荡着那一曲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只是这一曲再不能诱摄人心,只能歇斯底里的刺激着每一个人耳膜。
到死,她都没有抱过她的孩儿。
到死,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到死,她都没有闭上眼泪。
不日,百花楼易主,更名凤鸣楼,新来的妈妈叫九娘,怀里的是故人之子——紫气东来,凰从东出,其母姓白,求凰不得——赐名,东方白。
天高只任鸟飞,海阔只凭鱼跃。众生却是皆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自这一日起吕宅生生世世有一个暗室,香火缭绕,只供“吕白氏凤鸣”。
在那个初雪时节,他曾问她:“若有一日我负你,你恨不恨。”
他记得她指了指天空,同他说:“你的心在那,终有一日你会负我,倘若真到那日,我要你亲口把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我,否则我对你恨,生生世世,轮转不休。因为我最厌恶的便是懦夫。”
于她,他只是个懦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