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极简。
巫女勘申、僧侣颂经, 千春的遗体停灵数日,终是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缘一拾骨入坛,为罐子贴上封印符纸, 再葬于后山。
风拂过, 林寂静。送葬人散了, 侍从们走了, 唯独缘一留驻冢前, 不言不语。
他注视着这方小小的坟冢, 心头未生悲哀也不再惆怅,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释然, 仿佛透过千春的死放下了很多很多。
他见过为了求活、不惜杀戮万人的鬼王无惨;他见过为了执念、宁可变成恶鬼的兄长岩胜;他见过为了众生、熬干最后一滴心血的当主……
对生的渴望是人类的本能。
饶是大智慧如产屋敷当主,也在油尽灯枯时怅惘过:“缘一, 我很不甘。为你, 为天下人,为我之一族。”
生得圆满, 死而无憾,这对前世的缘一来说是不曾见过的事。连他都会在死后化作王虚, 遑论他人。
偏生,千春的寿终正寝教会了他——放下。
她不求死, 也不求生,只是让生命顺其自然地走完历程, 最后尘归尘土归土, 像落叶归根般睡去, 化作天地间的风雨霜雾。
【我不欲心生魍魉。】
【人生苦短, 回忆漫长,已经足够了。】
千春以人的姿态,拥抱着人的本心故去, 给了他极大的触动。
她是凡人中的沧海一粟,活着时也众生里的碌碌一员。可她以短短六十几年的生,教会了他读懂死亡的泰然与静美。
她没有遗憾,服侍过千春用药的侍女告诉他:“婆婆常说,是少爷给了她一个家。”
“她曾在战乱中失去了丈夫和孩子,辗转到犬山后,被三岛老家主收留了。婆婆从不觉得犬山能免于战火,但老家主却宽慰过她,犬山得大妖庇护。”
千春并未相信,直到十二年前的黄昏,贵女抱着襁褓中的半妖站在她面前——
她的心定了。
人人恐惧的半妖,在千春眼里是庇护、是安稳。因为她年轻时,见过太多比妖怪更恶劣的人。
“少爷让她安心,千春婆婆也不愿少爷伤心。她常对姬君说,死者有死者该去的地方,活人也该有活人该过的生活。”
放下吧。
【放下吧,少爷。】
【把人类的死亡当作一种必然,而非你该背负的责任。】
忽地,缘一朝坟冢上方望去,恍惚中他听见了千春的声音,可通透世界却看不见任何魂魄。
风来了,缱绻地揉过他的发。
缘一不自觉地捂住心口,感觉虚洞所在之处好似有血肉重生的痛感。
良久,他离开坟冢之地,沿着长长的台阶而上,循着气息在神社的正殿中找到了并未离开的大妖兄长。
难得的,他的兄长会有耐心呆在后山神社,眺望一段对妖怪来说很无趣的人类葬礼过程。
缘一不曾知晓杀生丸的想法,但他切实能感觉到兄长变了一些。似乎是他拔出天生牙的那刻,又像是千春婆婆冲他摇头的时候……
他想,那时的兄长尊重了千春的选择。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是亲眼看着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身,为一株花挡住了风雨。刹那,让人从神性中读懂了人情。
兄长一直是个温柔的人啊。
“兄长,我回来了。”缘一抬眼,“接下来是去播磨境吗?”
杀生丸:“居然选了游历吗?”倒是出乎意料,“我以为你会留下来几十年,等送走你的人类母亲再修行。”
没想到半妖不是来作别,而是想跟上。
也是,若是因一个人类的死亡而恐惧失去至亲、进而留驻犬山几十年,如此慈悲且执着,半妖成不了大妖。
唯有经历过生死又能选择放下,这样的半妖才有强者的样子。
“活人该有活人的生活。”缘一同杀生丸站在一处,于神社正殿眺望整座犬山,“类似的死亡,我以后会经历更多。”
所以不能留下来,留下来会产生新的羁绊,有羁绊会一直回首。
“母亲剩下的几十年,不能只有我,她该放下父亲了。”
该放下父亲了……
杀生丸无感:“人类作何选择与我无关。”
他的母亲早在与父亲产生分歧开始便收回了所有情绪,也只有人类才会对所谓的情爱执着于此。
足足十二年,妖怪的一眨眼,人类的小半生。
“人类与西国的牵扯,有你一个半妖就够多了。”杀生丸道。
白犬不会再有下一个爱慕人类的斗牙王,人类也不该再出一个爱慕白犬的十六夜。两族的交集合该画上休止符,到此为止。
“走了,犬夜叉。”
“嗯。”
他们离开了犬山,踏上前往播磨境的道路。听闻那里出了邪鬼,杀人如麻实力强大,倒是可以拿它的骨头磨刀……
以及,他也该细致地搜一搜无惨究竟躲在哪里了。
……
半年后,鬼杀队根据“坟冢尸身莫名消失”的线索摸到了异常偏远的地方。
此地多山,重岭险峻。尸身的气息消失在此处,像是被隐匿起来了一般,让猎犬们无处可寻。
他们徘徊在山中数日,只能在粮水耗尽前离开。却不料,在他们踏出此地、正放松下来的时候,梦魇悄悄降临。
起先,是一位起夜的剑士失去了踪迹,再是寻找他的剑士也消失无踪。
他们察觉不妥,即刻集合朝诡异处寻去,殊不知这一寻找再没命回去。
鎹鸦带回了断刀和染血的衣角,并告知产屋敷真,那片山域有很大的问题:“没有、没有气味!”疯狂扑翅膀,“没有、没有妖气!”
此去的六位剑士,没一个活着回来。
产屋敷真思量片刻,直接给缘一送去了消息。他有预感,他们一族的宿命或许会终结在那块地方。
“但愿如此。”他喃喃道。
与此同时,蛮荒之野,岳山人不妖壁的核心之中,消失的剑士们一半被吊在高处,神智很不清醒。另一半被喂了无惨的鲜血,正痛苦地翻滚在地,忍受着化鬼的过程。
“休想!你们休想!”半面鬼脸的剑士发狠地撞墙,“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变成恶鬼!”
“咚咚咚!”他的头颅破了再愈合,愈合再破裂,循环往复。最终他绝望地发现,哪怕只是半身化鬼,他想死也死不了。
“不、不……”
“呵呵呵,死不了不是很好吗?”一名头顶缝合线的男子笑道,“不要抗拒,很快你就失去人类时的记忆,拥有强大的恶鬼之力,真正地变成我们的人。”
“呸!你休想!啊啊啊,杀了我!”
剑士挣扎地翻滚,双目逐渐变得赤红。大概是修行了呼吸法的缘故,他对无惨的血液有一定的抵抗能力,可再强的抵抗力,也架不住鲜血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灌入。
他快受不了了!
“这个似乎很强,不知道适不适合做宿傩大人的容器?”是少年的声音,黑暗中倚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顶着一头白发,发中带着一抹红。
正是换了躯壳的里梅。
他还很体弱,平日能做的事便是给无惨送些尸体做吃食。在为脑花找了个容器后,他们便窝在不妖壁之内,一边蛰伏,一边挑拣容器。
脑花瞥了他一眼,用密语说着只有术士才懂的话:“恶鬼照不了太阳,不适合。要是宿傩刚出来,晒了太阳就灰飞烟灭,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给无惨制造拥趸,再把他扔在这里。鬼杀队已经找来,估计那对兄弟也快了。”
不拿无惨当挡箭牌,他们无法顺利离开。
“只有尽心尽力地给他制造拥趸,那蠢货才不会怀疑我们的态度。”脑花冷笑,“有他在,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你拿到狱门疆的钥匙了吗?”
“拿到了。”
狱门疆“里”是一个同狱门疆类似的四方体。
不同的是,它作为钥匙存在,不仅可以打开狱门疆,还能开个偏门进入其中,随意捞取内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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