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字的时候,姬越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他已经许久不曾说出这个字了。
身为君王,没有人能够与他平起平坐,也没有人能够让他自称为“我”。
孤之一字,既象征他的身份,也注定他的孤独。
卫敛笑问:“兄长此番陪我出来玩,银子可带够了?”
他道:“我可是要买好多东西的。”
这就演上了。
入戏还挺快。
姬越瞟他:“带什么银子,民间用的是铜板。”
寻常百姓一年花销也不过几两银子。街边摊贩做的都是小本生意,用银两?找的过来么?
卫敛讶然:“兄长还挺了解的么。”
楚王就不一样了。楚王有回微服私访,看见路边乞丐在捡地上野狗都不要的冷馒头,惊讶地问侍从:“他为何不吃饭,要吃这种东西呢?”
侍从回答:“他没饭吃呀。”
楚王更惊讶了:“那他为何不吃肉呢?”
能说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话的君王,也无怪是昏君了。楚王的概念里甚至只有黄金,银子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更遑论铜板了,那是打小就从没见过。
“孤乃秦王,为王者当为天下万民,怎可不知人间疾苦。”姬越一副“你真没见识”的模样,“你未免太小看孤了。”
“是是是。陛下是个明君。”卫敛轻笑,“可陛下又忘了,今夜您不是秦王。”
他眨了眨眼:“你是我兄长。”
姬越心一跳,很快转移话题:“你的字是什么?”
卫敛一静。
姬越道:“我还不知道你的表字。”
姬越身为秦王,他的表字自然天下皆知,是为云归。
卫敛籍籍无名,当然也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表字。
一般男子二十取字,但王族身份尊贵,出生之时就已取字。若王对这孩子不重视,司礼监的官员也会取一个以上皇家玉牒。
这里又要提另一件事。两百年前天下尚未四分五裂,统一由大齐皇朝统治。前朝末年齐皇室昏庸没落,诸侯纷争,才渐渐有了如今的七国。
起初七国实力相当,谁也不是名正言顺,均不敢率先称帝,只是自立为王。诸侯们似乎达成一个共识,谁能统一七国,谁才是真正的新皇。
只是没想到两百年过去,代代君王都有野心,却也都没这个能力。楚王室将族谱称为“皇家玉牒”而非“王家玉牒”,其心不言而喻。
每个国家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统,明面上不敢称帝,私底下都觉得自己是唯一的皇帝。
可谁也没本事消灭另外六个敌人。
直到如今出了一个姬越,将六国打得爬都爬不起来。
他虽未称帝,却已有帝王之相。
卫敛私底下称呼人为狗皇帝,与其说是骂人,却也是认可姬越的能力。
他欣赏秦王的本领。
但这不妨碍他骂他狗。
就比如现在,秦王问起他的字,卫敛面上微笑,心里又骂了一句狗皇帝。
哪壶不开提哪壶。
卫敛慢吞吞道:“我的表字没什么好提的。”
玉芝,玉芝,这听起来和那些玉环玉珠的丫鬟名有区别么?
没有区别!
他打死也不会说的。
姬越挑眉:“可我想知道。”
卫敛:“不,你不想。”
卫敛越是隐瞒,姬越越是好奇。他闲适地往后一靠:“你不愿说,那我猜猜,是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字?”
卫敛:你猜对了。
姬越果真开始猜:“难道是叫翠翠?”
卫敛:“???”
翠翠是个什么鬼。
“不是么?”姬越见他一脸问号,又思索了一下,“那是叫蓝蓝?”
卫敛:“……”
秦王是在用膝盖想名字么。
“还不对?”姬越这次露出深思之色,半晌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你叫红红。”
卫敛:“……”
去他列祖列宗的红红。
偏秦王觉得这名字很好,他十分满意道:“好了,你以后就叫红红了。红红,你觉得这个字怎么样?”
卫敛面无表情:“我叫玉芝。”
顿了顿:“芝兰玉树的玉芝。”
托秦王的福,跟红红比起来,他现在觉得玉芝真是太好听了。
姬越微讶:“芝芝?”
卫敛:“是、玉、芝。”
姬越从善如流:“好的芝芝,我们到了。”
望见卫敛无语凝噎的样子,姬越心中得意。
吃瘪了那么多回,可算讨回一局。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依稀可以听到外头人声鼎沸。
卫敛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忽然道:“哥哥,我们下去罢。”
姬越一呆。
他,他刚才叫孤什么?
红衣青年坐在马车上,有一丝迷茫。
等他回神,卫敛已经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