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军不足十万,宣南增兵一到,他们能不能守住边境城都是一个问题。
“我希望你能放下对黑山石的敌视,平等对待我们。我不会用战争来威胁你,但如果你继续这样对待我的兄弟们,战争结束之后我一定会杀了你。”柏逐昔扔下这句话,又出去了。
如何排兵布阵不是她该烦恼的问题,她早对展谨说过自己不是将帅之才,只能杀人,却不会教导别人如何杀人。不论是她和展谨,还是和狄广,都更像是一种合作关系,只要他们保证黑山石的人在战场上得到公正对待,军功册上该他们的一笔不少,如此就好。
其实狄广会这样对待黑山石众人,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狄广和多数人一样,都活在一个遵纪守法的环境中,黑山石偏偏是踩着律法行走。她还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也会觉得这些山匪可恶,这些不过都是人之常情。
只是事情真的摆到明面上来之后,她还是会有些生气,不是气狄广推着黑山石众人在前面卖命,而是气自己不能更厉害一些,如果她能够再厉害一些,或许能直接杀退宣南,也不会死那么多兄弟了。
狄广没再像之前一样推着黑山石众人往前,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宣南的兵来得比预料中更快一些,如果说之前宣南还在跟老鹰捉小鸡一样跟他们盘旋,慢慢玩,现在就没有那种心情了,他们只想从天而降一把大刀,直接斩断大濮的头。
这一战打了许久,她从战场上退下来换药的时候,大当家垂着头坐在一边,老四正给他换纱布。
“三郎呢?”
一直都是三郎给大当家换药的,他动作轻,不会毛手毛脚的碰到伤口。大当家没有说话,老四也没有说话。
三郎没了,她知道其实侦侦一直都很喜欢三郎,她出嫁的时候是三郎背下花桥的。出嫁前哭得眼睛都红了,她不让侦侦嫁给三郎,因着他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侦侦虽然在寨中长大,但一直被养得很娇气。要是嫁给三郎,哪天出了什么事情,她会受不了的。
即便现在侦侦嫁给别人了,知道三郎的死讯也受不了。
她突然觉得很累,换药的动作顿住,为什么他们非要来这里呢?家国大义,她其实并不明白,因着是吸别人的血过日子,所以站在这里的时候她自己也觉得很好笑。
“宣南不会停,咱们尽量撑着吧,援军快到了。”大当家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这样的话。
她沉默良久,突然站起身来:“老五,你送大当家回去。”
“不,我不能走,我的先祖就是逃兵,我不能再走他们的老路,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了。”
“这不是,我会想办法的。”
没有户籍,可以买,路平儿会挣钱,他挣不够的,她去。不管杀多少人,走多远的路,她都会给大家创造一个机会。这里太危险了,大当家已经受了很多伤,如果他和三郎一样留在这里,大夫人怎么办,他的两个孩子又该怎么办。
可是不论她怎么说,大当家都不同意她的决定,他不会再跑了,他的祖先从战场上逃脱,整个黑山石的人被人指指点点到如今。如果他再跑,黑山石便真的再无机会走到阳光之下。
她劝不动大当家,便只能让老五跟着大当家,自己又冲了出去。
杀了多少人,她不知道,还要杀多少人,她也不知道。
宣南的兵把他们团团围住的时候,战场上剩下的人已经没多少了。她和大当家被一群人围在了最中间,有的人甚至已经拿不稳刀,却还是强撑着。她胳膊上被划了一刀,不停地流血,这里没有药,她从衣摆上撕下一块来绑住伤口。
大当家脱下盔甲,往腰上绑了一圈炸药,又将盔甲给穿上。
“小妹,照顾好你阿姊。”
大当家说着,翻身上了马,冲了出去,她来不及抓住大当家,眼睁睁看着他冲向面前的敌人。他挥舞着大刀,但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斩杀了几个人之后就被一群人给围住,刀剑不断的砍向他,他身边的敌人越围越多……
柏逐昔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声轰响在耳边炸开。她不敢去看四散的盔甲,和残肢断骸。她领着一队人杀出重围,直往宣南的中军帐去。
援军到的时候,听见那阵军鼓声,她松了一口气,一阵厮杀,直闯入中军帐中。
赵贤安,宣南二皇子,此战主帅。
是个漂亮的女人,可是这样的女人更适合在宫里玩心计,她砍下赵贤安头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赵贤安似乎是不敢相信她能闯进中军帐来,她还没来得及抽出刀,就已经身首异处。
后面有援军席卷而来,郑鸿韫经验不足,并没想着他手下的兵比大濮多,下令让人撤退。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在这一刻,她又想起了赵见舒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他太清楚人心了,所以现在,赵贤安死了,郑鸿韫也注定会输掉这一场战争。
她策马追击郑鸿韫,直把他逼到河岸边上,郑鸿韫身边已经没有人。她身后还跟着狄广的副将,狄广在不久前死了,和展谨一样,被郑鸿韫一箭射穿胸膛,这位副将是他好不容易救出来的。
她抽刀向郑鸿韫的时候,郑鸿韫先她一步抽刀砍过来,却没能砍到她,只是斩断了马腿。她从马上摔了下来,两条腿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她没能站起来,但还是划断了郑鸿韫的咽喉。郑鸿韫从马上摔下来,倒在她面前,胸中一口气没吐出来,一双眼不可置信的瞪着前面,很快失了焦距。
后面没有追兵,郑鸿韫指挥错误,赵贤安身首异处,宣南很快溃败。副将下马将她扶起来放到马上,带她回了军营。
“您这又是何必呢?”她可以不用摔断腿的,郑鸿韫砍向马的时候她可以避开,却偏偏往前挪了一步,让郑鸿韫得了势。
柏逐昔按着摔断的腿,抽了一口气:“狄广说得对,那地方比战场可怕太多,我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去搅那淌浑水。”
她把狄广救出来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捂着胸口不让血流那么快。他把军印塞到她怀里,说话的时候嘴角全是血。
“援军将领孙元明,孙家长子,背后除了孙家,还有王家。除了你要的,别的什么都别争,争不过,也争不起。”
展谨是前车之鉴,她的性子要是跟那些人扯上干系,最后也就和展谨一样,到一个偏远之地,做一些所有人都不愿做的麻烦事。皇帝会希望她留在都城,但只有皇帝希望,她不能去动那些人的权势,即便她能够得到如今的杀神之名,也不能。
有很多东西,远比鬼神更可怖。
她所有的思绪都被狄广身上流不停的血吸引了,狄广说的话落到她耳中,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狄广咳了两口血,死死握着她的手:“你就当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我的,别去争。不要和将军一样,到头来只得了一具尸首归家。”
他说的将军,是展谨,他从前就是展谨麾下,自然知道展谨这些年过得有多憋屈。
展谨争过吗?她不知道。但狄广说得没错,她和展谨走的是一样的路,在战争中成名,被民众奉为英雄,到了朝中也是焦点。这样的人会触犯别人的利益,留在朝中不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她断了腿,只等着替兄弟们和留在武陵的妇孺老幼们得一个身份,便也不负留在这里的兄弟们,不负已经粉身碎骨的大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