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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彭长宜却看到,当梅大夫把目光投向她的这些同行们的时候,其中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大夫,向她微微摇了一下头,就走了出去,梅大夫也悄悄地跟了出去。
彭长宜看了看老胡,说道:“你跟嫂子说会话,我去给你接人去。”
说着,他也走了出来,身后,就传来了胡嫂轻声细语的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医办室里,就听那位上了年纪的大夫说:“梅主任,给患者准备后事吧,我们的确尽力了……”
彭长宜一听,心就跳了一下,他进来后说道:“怎么可能?人已经苏醒了,而且有了意识,你们应该继续救治才对,怎么说要准备后事?”
樊夫人看了一下彭长宜,摇摇头。
院长说道:“彭县长,你要冷静,病人送来的时候,本来已经没有必要进行手术治疗了,是孟市长说无论如何都要抢救,我们才……这几个大夫都是当时给他做手术的大夫,打开胸腔后,所有的内脏……”
彭长宜立刻伸手制止住了他的话,他想起了樊夫人没忍心说出的话,唯恐从他的嘴里说出,他点点头,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说道:“我理解……”说着,就走出了医办室,他掏出电话,打给了翟炳德。
翟炳德很快就接通了,说道:“长宜,你说。”翟炳德直接说道。
彭长宜焦急地说道:“翟书记,您到哪儿了?”
“已经到了清平境内,再有几分钟就到了。”
彭长宜说道:“您快点吧,大夫说情况不太好。”
“我知道,我知道。”
彭长宜合上电话后,他没有回病房,而是来到楼道门口,等候翟炳德。他呆呆地靠住了楼梯,想像樊夫人和院长没有说出的话,心里就一阵难受,眼泪就流了出来。翟炳德昨天没来,但是他打给彭长宜的电话却没有断过,彭长宜感到,那是一种真心的牵挂,而且,从老胡的目光中他也看出,老胡也想见他。
他仰起头,看着头顶上空旷的蓝天,暗暗祈祷,祈祷翟炳德快点到,希望他们能见上一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彭长宜心急如焚,他不停地走来走去,不时地举起手机,又不时地放下,终于,翟炳德的车停在了门口,彭长宜立刻向前,替他拉开车门,他们没有说一句话,而是急步地走进了楼道,翟炳德来到电梯前,电梯前挤满了等候电梯的人,彭长宜立刻说道:“这边。”说着,就带头上了步行梯,一气上到了三楼。
等翟炳德来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他喘着气,稍微平静了一下后,这才走了进去。
翟炳德来到里间老胡的跟前,樊夫人见翟炳德来了,她没感到吃惊,而是站起身,退到一边。老胡夫人看了他一眼,也站起身,把刚才的座位让给了翟炳德。
翟炳德看了她们一眼,来不及跟她说话,而是径直坐在了老首长的跟前,握住了刚才被胡嫂握过的老胡的那只好手。鼻子一酸,居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老胡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冲他微微笑了一下,表情平静而温和。
翟炳德嘴唇颤抖着,半天才说:“师长,你让炳德找得好苦啊……”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老胡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做了一个手拿笔写字的动作。翟炳德来不及去分析他的动作,又说道:“师长,不该呀……”
老胡的嘴角又似乎是笑了一下,眼珠转到了彭长宜身上,然后又转回到翟炳德身上,微微点了一下下颌。
不知为什么,老胡这么一个小动作,居然让彭长宜的脸红了,他有些无地自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唯恐老胡有什么进一步的暗示。
好在翟炳德没有多想,继续说道:“师长,放心,这里是炳德的地盘,他们不敢对你有丝毫的大意,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等你情况稍微稳定一下后,炳德就把你送到北京最好的医院去治疗。”
老胡听了这话后,看了他一眼,似乎皱了一下眉。
翟炳德继续说道:“你的事我知道了一些,等你伤好出院后,就来锦安工作吧,那个少教所太费心,你年纪大了,该找些省心的事做,也让炳德为你尽尽心……”
老胡看着翟炳德,他的手摆了一下,眼睛平静地看着天花板,渐渐地,眼神逐渐涣散,眼睛变得停滞和空洞,手,一下子就垂了下来……
正在时刻监测数据的一名护士叫了一声:“院长!”
院长和旁边的医护人员立刻围拢了过来,彭长宜一见,赶紧把翟炳德从座位上扶起,走出了外间……
两分钟后,所有的仪器上的数字停止了变化……
当院长和大夫们垂首站立不动的时候,胡夫人突然大喊了一声:“当家的——”,就要扑过来,被樊夫人紧紧地抱住了……
老胡走了,他没有坚持到樊文良带着孩子们来看他,他走得很平静,似乎没有遗憾和痛苦。尽管他没有任何的亲人,但是,他在最后一刻,却得到了大家不同程度的亲情关怀,这一点,想必他也是很满足的。
尽管他们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话,但是他通过自己的眼睛,向所有的亲人们都或多或少地传递出了自己的感情信息,这也多少让关心他的人们得到了一丝心理安慰。
老胡的追悼会,理所当然是在德山市举办的。彭长宜作为胡力的生前好友,被邀请参加。
胡力牺牲得很是壮烈和不同凡响,无愧于他作为一个军人最初的信念,德山公安系统给他举办了一个很隆重的追悼会,樊文良和市领导都出席了这个追悼会。德山日报全面报道了老胡的事迹,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老胡的身世和来历。
追悼会后,彭长宜被赵秘书告知,他将以亲友的身份,即将参加老胡骨灰的安放活动。
第二天天还没亮。彭长宜就随同胡夫人和樊文良夫妇,还有那些孩子们,坐上了一辆中巴车,赶往德山机场,彭长宜发现,在这些人中,只有他彭长宜和赵秘书两个“外人”。
彭长宜没有问去哪里,当飞机降落在南方某地的一个机场时,当他们走出机场大门口,立刻,彭长宜的血液一下子就凝固住了,似乎停止了心跳一般……
只见在蒙蒙的秋雨中,机场大门外,一队军容整齐的解放军官兵,神情肃穆地站立在雨中,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被细雨打湿了,但是,他们依然一动不动,静静地站立在雨中,队伍中,战士们打着一个横幅,横幅是红底黑字,上面写着:欢迎老兵回家!
打头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退役老兵,他瘦高个子,身上穿着一身整齐的旧军装,表情庄严肃穆,他身后两步远的位置上,站着一个少将军衔的军官,当他们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手捧着老胡的骨灰盒走出来的时候,少将军官大声喊道:敬礼!
“刷”地一声,全体官兵共同举起右手,向老胡行军礼。
那名老兵,也举起右手,向老胡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看着老胡的骨灰盒,说道:“胡力,我特地赶来接你,来接你这个老兵回家。”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那队官兵齐声喊道:“欢迎老兵回家!”
这个打头站立的老兵不是别人,正是胡力的老首长,彭长宜认识的窦老。
“欢迎老兵回家!”这句话,可能是对老胡最好的安慰了,这句话,传递出一个老兵、一个不曾离开过的老兵回家了……
眼泪,立刻从彭长宜的眼睛里流出,此时,他发现,从始至终都没有掉泪的樊文良,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流出了热泪……
在战士们的护送下,胡力的骨灰,被战士们抱上了一座高高的山顶,这座山的脚下,就是他当年服役的部队军营,在这座山的下面,是那次事故中遇难的战友们长眠的地方……彭长宜知道,当年,老胡就是在这里被摘去领章和帽徽的……
肩头和后背已经被细雨淋湿的窦老,捧起第一把骨灰,默默地把他撒向了山间……
樊文良捧起了第二把骨灰,他没有直接将骨灰撒开,而是默默地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对老胡说了什么,半晌,半晌,不见他松开手里的骨灰,樊夫人静静地站在他的旁边,轻声叫了声:“老樊——”
樊文良这才睁开了眼睛,嘴唇颤抖着说道:老胡啊,咱老哥俩还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呢,你先在这里等着我,等着我以后来找你……”
樊文良说着,双手颤抖着松开,骨灰便从他的指缝中流出,随着山风,被吹散到了崇山峻岭之间,最后,落入了大地的怀中……
事后,彭长宜知道,这次的骨灰安放仪式,是樊文良根据老胡生前的意思而进行的,但是,彭长宜无法知道樊文良和窦老是怎么给老胡这个老兵安排的这一切,但是他深切地感到,在他们的心目中,老兵不死,老胡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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