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捞九鼎……
确实有两年多了。
结果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陛下,泗水落鼎,据时日久……”
李斯垂首慎言的道:“微臣待会儿就派人督促泗水郡郡守,让他务必找到豫州鼎的确切落点,等待陛下东巡回归之时,便可齐正九鼎,宣示天命。”
嬴政点头:“嗯,跟他说……若再让朕失望,他就干脆效仿屈原,自投泗水尽忠明志吧!”
李斯:“诺。”
泗水郡郡守也是运势不佳,此番摊上这么个事儿,等同于头悬利刃,外加半只脚踏进了棺材板。
再观孔谦……
高台之上。
“正所谓天命无常,惟德是辅。”
孔谦展开第二轮攻势,道:“商朝之所以兴盛,就是因为成汤施行德政,爱护百姓,方才得了天命。”
“商朝衰亡,全赖纣王失德,恰逢周文王爱护民众,德兼一方,天命遂从殷商转移到了姬周的国祚之上。”
“现今嬴秦得了天下,自当遵从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民意即天意,民心即天心!”
“唯有民代天行,方能彰显嬴秦的天命所归,华夏正统!”
……
孔谦确如华阳太后所言。
他的本意,就是一开始用九鼎有失,给予秦廷一个下马威!
紧接着。
他才能提出真正的诉求。
也就是民代天行,天心民意。
只要秦皇承认了这八个字。
以后星火燎原,春秋再临,就都将是天命应势,民心所向!
这是孔谦想要的。
更是尉缭子的图谋。
远处。
嬴政剑眉紧锁的环顾四周:“诸卿,尔等可有能够驳斥孔谦的辩经之言?”
群臣诸公面面相觑。
右相王绾和御史大夫冯去疾全都眼观鼻、鼻观心。
辩经,实在不是他们所长。
确切的来说……
关中群臣都是倾向于法家,负责干实事的。
动则掰扯什么德、民意、天心之类的言辞论调,着实太过为难他们了。
包括左相李斯也是一样的。
如果是寻常儒士。
李斯自然不惧之。
但孔谦……先贤孔子的八世孙,闭关清修十余载,绝非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李斯自认在辩经领域,也很难是孔谦的对手。
嬴政见麾下众多肱骨众臣,全都成了哑巴……
他不由得轻叹一声。
还好有夫子在前面顶着。
不然他对孔谦就只能采取武力动作了。
好在眼下封禅已经结束。
孔谦再怎么闹,事情也都在可控的范围。
至于他亲封的一众儒家博士……
嬴政把目光投向淳于越。
只见淳于越和几名大儒博士把头低的比所有人都狠。
看得出来。
他们很怕皇帝点名。
然而。
他们越怕什么。
嬴政就偏要提一嘴。
“淳于博士!”
嬴政漠然道:“万一夫子不支,你就得给朕顶上去……若顶不住,任由孔谦放肆,你该当知晓会有何罪责!”
淳于越闻言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嘴:“夫子学究天人,定然不会败给孔谦……”
淳于越说是这么说。
但他心中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有些事儿。
不上秤,那自然能够随意诡辩之。
可如果上了秤!
道德,民意,天心!
哪个不是千钧之重?
试问谁能轻易驳得动?
太难了!
淳于越自然知晓夫子的厉害,但再怎么厉害,也总有败北的时候。
他很想看看……
夫子当着全天下的面,败尽大秦的天命!
届时!
皇帝还能对夫子百般倚重么?
想到这里。
淳于越的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了一抹隐晦的冷笑……
……
黑冰囚车之中。
许尚略做沉吟。
他确实也没法直接反驳德化,民意和天心之言。
然而。
谁说大秦就一定没有秉承德化仁义办事呢?
另外。
许尚敏锐的察觉到了,孔谦的言语中存在着严重的逻辑漏洞。
“我大秦自当遵从敬天保民,惟德是辅的古之正论。”
许尚顿了顿,接着道:“然而,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是以民代天行之权。”
“这句话,我绝对是不认的!”
“原因很简单,纵然是姬周,也只是认为上天能够洞察民意,但民意却无法明悉天心!”
“因为只有天子,也就是皇帝,才能具备祭祀天地,沟通天地,并把民之所欲反馈于天地的资格!”
“如果民意可以随意越过皇帝,直接沟通天心……”
“岂非代表着人人都能代表天命?”
“若此口一开,必将天下大乱,到时候不知会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孔谦,你这根本就是包藏祸心,大逆不道之言!”
……
许尚搬出来后世曹操的经典用词。
世间若无我曹孟德。
不知会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同理。
民代天行。
人人皆可代表天命。
岂非人人都能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简直就是胡搞嘛!
“彩!”
华阳太后合掌振奋。
她能想到夫子定可反驳于孔谦。
但她万万想不到……
夫子金句频出,字字珠玑,寥寥几言便堵死了所谓的民代天行之权!
高台之上。
孔谦也是瞳孔骤缩,怒目圆瞪!
好一个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啊!
他孔谦总不能当着全天下公然表示:人人都是天子,人人都能承袭天命?
那他就等于坐实了大逆不道之言。
“你……你……”
孔谦咬了咬牙,立即转变道:“你这是在断章取义,歪曲老夫的意思,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指的是皇帝必须遵从民生,重视民意,德化天下,此乃上天都认可的事情。”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供之!”
“唯有把民意放在国统政策的第一位,方为正道,方为天命所归!”
……
孔谦见势不对,立马退而求其次。
他要用民意裹挟大秦的诸多国统政策。
那么问题来了!
大秦的政策有哪些未遵民意呢?
在孔谦的眼中。
实在太多了!
数不胜数!
只要他能赢下这一层,此番抬棺死谏就依旧算是功盖千秋。
“呵呵!”
许尚冷笑道:“腐儒至此,简直是可笑至极,民意就一定是正确的吗?民心就理应决定所有的国策方针吗?”
“照你这样说,法家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民意就能够裁决一切,论罪众生。”
“包括你们儒家也是一样,既然民意代表一切,还要你们儒士整天搁这卖嘴干什么?”
“民意裁决一切,定夺国策方针,再进行思想倾轧……”
“那一定会是谁人多,谁就说了算。”
“然后就有了新的问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怎么分呢?以地域区分,民族区分,还是信仰区分?”
“如此人多的一方能够完全代表民意,那么人少的群体,他们的利益又由谁来保证呢?”
“孔谦,若不以法治国,依礼教化,单把民意放在首位,就妄图解决一切国政难题。”
“最终必然会酿成多数人的暴政!”
“孔谦,你这十余年的闭关……看来真是闭到狗肚子里去了,张口闭口犹如狂犬吠日,不知所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