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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殊挤出一个笑容来,摇了摇头。
怎么谈?他没有想好,如果见面还是针锋相对,那不如不见,他拿她完全没了办法。
那个晚上他没有睡好,陆仲颜抽烟,那是什么样子?他讨厌抽烟的人,她早就知道的,她一直以来都在不断地变成他最讨厌的那种人,他却讨厌不起她来,他的脑子一片混沌,想起曾经问过自己的问题来。
这是怜悯吗?是对妹妹的感情吗?
如果不是,那又算是什么?
隔天是周末,他去了福利院一趟,在福利院后面院子的回廊上面找到陆仲颜。
原来,她抽烟是这个样子的。
她穿了一件非常宽松肥大的T恤,下面的短裤非常短,视觉效果感觉上像是没有穿裤子,一双匀称的长腿,整个人在回廊边的台子上缩了一团,抱着腿,半干的长发很随意地披散在左肩,早就褪去了婴儿肥的下巴尖尖小小的,肤色白皙,唇间衔着一支烟,水汪汪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很远的地方。
这样的陆仲颜很陌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长大了。
烟雾袅袅地升腾,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她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很远的地方,看清她的目光所在,是几里外游乐场的摩天轮。
他印象中是带她坐过一次的,那时候她还小,坐个摩天轮都会兴奋的不得了,那时候他也不大,看她高兴他就也会很开心。
一支烟快要燃烧到尽头,陆仲颜随手弹弹烟灰,懒懒地靠在旁边的石柱上,依然保持着那个抱着自己的姿势,单薄的身影,看起来孤独寂寥。
他张了张口,十分艰难地发出声音来:“仲颜。”
她回头看向他。
白色烟幕迷蒙了彼此的脸和视线,他走过去,一把夺过了她唇间的烟。
她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夺回来,沉默地看着他灭掉了烟,然后眯起眼睛来打量他。
“我们谈谈。”他说。
她点点头,“你说,我听着。”
“我听到秦慕说了你在学校的事情。”
她反应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抽烟,逃课。”
她懒洋洋道:“这算什么事儿啊?”
这在她眼里已经不是事,都是很正常的,这就是她的生活。
她其实也谈不上是自暴自弃,只是觉得对一切都无比厌倦,什么都没有意思,生活于她而言找不到任何乐趣,没有什么可以努力的方向,什么也没有了,她的“哥哥”也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她反思很久才明白小时候她妈妈说的那些话,关于她是个意外,关于她是个拖累,她想,一个不被期待的生命就该有一个不被期待的生命的生活态度,不抱期望,就不会失望,她已经厌倦透了那种自己一头热然后被丢弃的日子。
她母亲是这样,秦殊也是这样。
秦殊不知道为什么跟她说话就这么难受,看着她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找不到当初那个乖巧的陆仲颜的影子,一点也找不到了。
“仲颜,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她笑笑地问了句。
他被呛的说不出话来,脸色苍白,心如刀割。
电话铃声就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响起,秦殊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是朱叶的电话。
他犹豫了两秒,接起来。
陆仲颜嘲讽地笑了笑,转过头去继续看那个摩天轮,耳边是他接电话的声音,慢慢传过来:
“嗯,我迟点过去,是有点儿事情,你先吃饭吧……对,工作上的……一会见。”
秦殊这个电话接的有些纠结,他对朱叶说谎了,明明是来找陆仲颜,却说是工作上的事情,为什么要说谎?他自己也说不清,不想朱叶胡思乱想,可是似乎还有更多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愫在作祟,他挂断电话,陆仲颜的嗓音悠悠然传过来:“你对她说谎了。”
他一愣,抬头看,而她根本不看他,继续道:“怕她胡思乱想,又吃醋?”
他攥紧了手机,脑子一片混乱,对了,她这个年纪,的确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了,就算她自己没什么想法,耳濡目染多少也会知道一些……
他曾经很希望她早些长大,可现在却痛恨起来。
见他一言不发,她又说了句:“去找她吧。”
“仲颜,你还当我是你哥哥吗?”
她转过来皱眉看着他,“你是傻子吗?你当初说出那种话,你问我是不是还当你是哥哥?你这不是废话吗?我是有多下贱才能继续当你是我哥哥?”
那些问题一个一个像是刀子一样捅在他心口,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就算你不拿我当哥哥,你就打算这样生活吗?这样糟蹋自己……”
“我怎么就糟蹋自己了?”她反问:“你除了会跟我讲大道理你还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来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我要怎么样过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管好自己女朋友就行了,现在这副假惺惺的态度是做给谁看?”
秦殊攥紧了拳头,说不出话来。
“滚吧,去找你女朋友,记住你说的话,别再来找我,我巴不得呢,看到你这古董就烦。”
她看着他的双眼,表情看起来淡然,声音也很平淡。
说完,她回头继续看着摩天轮。
她像是着了什么魔怔,她只知道她不好受,就非要用语言去做这种无济于事的攻击,其实她明明清楚的,对他来说这算什么?
那些难听的,伤人的话,只有在对方在意你的时候才算是有效攻击,不然就什么都不算。
过去两年几乎没有见过他的时间里,她终于明白,自始至终,秦殊不过就是可怜她而已,可是她却把他当成了唯一,真可笑。
秦殊神色黯然,这谈话毫无意义,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已经完全陷入了一个无法沟通的状态,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愿意再听了。
他慢慢地转身,走出长廊,脚步很慢,很慢,最后停了下来,站了一会儿,转身折了回去,在台子上,看到抱紧自己不断颤抖的陆仲颜。
她在哭。
不像小的时候,歇斯底里的那种哭法,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流着眼泪,整个人缩了那么小的一团,听见脚步声扭头看了一眼就赶紧别过脸去。
表情是被发现的惊慌失措。
她用手背胡乱地擦着脸,起身转过去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腰间一个阻力挡住了,她陷入一个怀抱里面。
他从身后抱住了她,胸膛紧贴她的背部。
那一刻,秦殊心慌极了。
那种失去她的恐惧和悲伤让他动弹不得,他抱紧了她,听见她慢慢地哭出声音来了。
从那一刻起,秦殊开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生脱离掌控。
那一年,秦殊二十七岁,陆仲颜不过十五岁而已。
十二岁的年龄差,莫大的鸿沟,可她却成为了对他而言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人,比任何人都重要,都更特别。
而当他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她了。
……
秦殊洗完澡再次出来的时候,陆仲颜已经用湿巾清理完自己身上沾的柠檬汁,正站在阳台上接电话。
秦殊看了那背影一眼,就听见一阵轻笑。
她在笑,是真的笑,不是每次对着他假惺惺的那种笑,她是真的开心。
电话那头是谁?
他觉得自己琢磨了一个无聊的问题,转身看见皮沙发上柠檬汁的污渍,皱着眉头拿了湿巾去清理,不多时,陆仲颜回来了。
“秦律师,很感谢你多管闲事照顾我,不过我真的要走了。”她说。
他总觉得擦的不干净,卯足了劲儿蹭,陆仲颜一看就知道他洁癖的毛病又在发作。
他站起身,看着她,“去哪里?”
“跟朋友有约。”
他冷笑了一声,“你还有朋友?”
“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跟我都别了多少年了,信息也该一下了。”
“谁?”
他声音不悦。
“说了你也不认识。”
他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她面前,突然抬手覆上她前额,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就往后躲,被他一把揽住了腰。
他的手冰凉,隔着衣服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也是凉的,这种天气洗冷水澡?她瞪大了眼睛。
他收回手来,“你还有些烧,感冒也没完全好,会传染,你这性格交个朋友多不容易,就放过你朋友吧,别祸害人家了,打电话把约会推掉。”
说完,放开了她,转身捻了捻指尖。
在她跟前他根本没什么定力,不过是揽了一下她的腰而已,他的心就跳的很不安分。
“来不及了,”她回答:“我跟他报了地址,他很快就来接我。”
他一愣,又转身来看着她。
“你故意的?”
“你指什么?”
“就那么不愿意跟我呆在一起?”
她笑了笑,“我就知道秦律师这么聪明,一定有自知之明。”
顿了顿,又道:“秦律师,其实何必呢,我们彼此都这么讨厌对方,没必要相互折磨,你说是吧?”
他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你讨厌我?”
这句话形同一句废话,他心里清楚答案的,不知道为何还要问。
她抿唇,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他默了几秒,开口,语气听起来沧桑而难过:“我并没有讨厌你。”
他的眼神哀伤,沉沉睨着她,她从来没见过他这种表情,她后退了一步,觉得心底里什么正在坍塌。
她攥了攥拳头。
她不会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不会再被他骗了,她再也不要站在一个被动的位置等待他施舍了,她早就决定了不是么?
“我……不管你昨天到今天,到底是在做什么,”她沉了一口气,仰头迎上他的目光,“我只想说,我和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相安无事的,你别再做这种事了,收起你的同情心吧,我不需要。”
他的唇艰难地动了动,“我做这些不是因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