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坐在此处也是无可厚非。
“伯襄,你且看这一次的新科进士。”谢擎深落座后,便听见周迟开口。年轻的储君遥望着坐在一处低声交谈的大臣们,语气讥诮,目光森冷如鹰,“里面又有多少人,头上要顶着世家或权臣的门生身份。”
会试前举子们前去与豪门权贵攀关系,其实是一项互惠互利的举动。若是举子有幸高中,来日入朝为官,少不得要挂一个某某门生的名头,换取庇护与臂助的同时,也要同样为了对方的利益出力。这种攀缘附势之风在近几年愈演愈烈,朝中官员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彼此结党,给政令通行埋下了不少隐患。周迟站在执政者的角度上,自是对这等行为深恶痛绝。
谢擎深皱了皱眉。长阳谢氏家世煊赫,人才辈出,除了本家这一支外,旁系子弟亦有在朝为官者;远的不提,如今的御史大夫谢翼,便是他的嫡亲二叔。朝中与地方,林林总总加起来,竟有数十人众。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也就不需要再趁着会试临时招揽门生,故而两个月前凡是往谢府投递的拜帖,都让他一个不留地退了回去。
不过,同为门阀出身,谢擎深也理解其他世家为了巩固自身的政治地位、维持家族繁盛所作出的种种举措。当然,这种事情周迟不会理解也不可能理解,故而他斟酌片刻后,也只是道:“历年科举,谢家从未投机其中,请殿下明鉴。”
周迟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惊讶,挑起眉看向他,旋即笑道:“你在担心什么?孤自然信你。”说着在谢擎深手背上拍了拍,“谢家是孤的倚仗,你是孤的臂膀。孤不信任你们,又能信谁?”
谢擎深低声道:“殿下厚爱,臣受之有愧。”
“愧疚什么。”周迟摆摆手。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勾起唇角道,“说起来,孤当初倒还真是有些期望着,你能在那些举子当中挑出几个可造之材,带过来给孤看看。纵使此番会试不中,也是值得今后培养的对象。”
周迟只是随口一说,谢擎深却似是有所触动,但眼中又显出几分犹豫之色。他欲言又止了好久,刚要下决心开口,却看到一人向着这边走来,只得缄口不言。
“见过殿下,世子。”
来人年纪五十上下,穿一身朱红色的一品朝服,腰缠紫金蟒带,国字脸,蓄长须,相貌儒雅中带着威严,却是当朝丞相魏晨安。当年李敬先作乱时他奉天子之命前去他处镇压暴民,故而逃过一劫,直至建宁收复,方才回返。
谢擎深起身还礼:“不敢,小侄见过魏丞相。”声音中却明显带着疏离,与他平日对人谦谨温和的样子略有不同。
他需要还礼,周迟却不用。年轻的储君嘴角勾起一丝蔑然,语含讽刺地道:“孤还要感谢魏公为我大殷培育人才,桃李满天下。此番新科进士当中,也不知又会有多少人是魏公的门生?”
旁人顾及皇家与自身名声,最多也只不过从递上拜帖的举子中挑出三五个出类拔萃之人;可魏晨安却来者不拒,只要是有来投奔的,便统统收罗麾下,当做自己门生。故此,周迟才明面夸他桃李满天下,实际上却是在说他广撒网多捞鱼,吃相实在难看。
魏晨安好歹是文臣之首,被他如此贬损讥嘲,顿觉难堪,脸色也青白起来。眼底划过一丝恼恨,却不敢让面前人看到,只得将头压得更低,权当没有听懂周迟的言下之意,装傻充愣地道:“臣惭愧,殿下说笑了。”
周迟轻嗤:“孤有没有在说笑,魏公心里清楚得很。”
他嘴上不饶人,魏晨安便只能挺着受着。眼瞧着两人便要僵持起来,忽听丞相后方传来一个声音:“皇兄,可是与我这岳丈有何误会?”
闻言,周迟的脸色在一瞬间阴沉了下来。魏晨安面上却是骤然放晴,转过身去向那人躬身道:“臣见过三殿下。”
“诶,岳丈折杀小王!”那人连忙从座位上起身,双手虚扶。他看上去比周迟年少一些,身形挺拔眉眼俊俏,嘴角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穿着一身亲王朝服,虽不如周迟的威严华丽,却也一样贵气逼人。此人正是郑惠妃所出、永昌二十五年封荣王,如今在吏部做事的三皇子周辽。
对父皇讨好卖乖,对朝臣拉拢示好,面对他时,却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明着暗着讽刺他东宫之位不稳,随时可能被自己代替。周迟心中冷嘲,面上却露出一个堪称和煦的笑容,只是从口中吐出的言语,依旧锋利得如同刀子:“在孤与丞相的对谈中随意插话,这便是三弟的礼数?”
周辽的神情一僵,面子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但周迟贵为储君,又是兄长,被对方训斥,他是不能反驳的。最终只得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皇兄教训的是,弟弟失礼了。”
周迟还未回答,忽见后殿转出一个内侍来,尖着嗓子高声道:“圣上驾到——”
这一声却是结束了两兄弟之间的交锋。魏晨安也终于得了解脱,连忙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众臣起身,纷纷向着御座的方向拱手下拜:“恭迎陛下!”
“众卿家平身,落座。”一阵衣衫的窸窣声,随后,永昌帝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
“谢陛下!”
周迟直起身来,微微抬眼向上望去。待他看清坐在皇帝身边、雍容华贵的宫装丽人时,神情陡然一厉,五指在袖子下蓦地紧握成拳。
恩荣宴是何等场合,他这父皇好生糊涂,怎么还将郑惠妃那女人带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