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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

    五国联军终于到了。

    昨日夜间,斥候来报,敌军前锋已至五十里外安营扎寨。而天色刚明时,就连站在城楼上的菜鸟颜破月,都感觉到敌军的来势汹汹。

    因为震动。

    脚下整个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六万大军,只是个数字。可当六万人马真正出现在你面前,那是什么概念?

    是乌云遮日,是滚滚狼烟,是马蹄纷乱。

    是一把极宽极锋利的大刀,慢慢挡住你的视线,架到你的脖子上,让你连呼吸都不能够。

    颜破月望着城楼下方逐渐逼近的庞大敌阵,望

    着粗糙坚硬的冲车、投石车、云梯,再看看土黄色的老旧城墙,不禁怀疑——能守得住吗?

    回头她一定要好好研究下钢筋混泥土,土造的城墙,实在没有安全感。

    “小宗,步将军让你回营房为他取份文书。他说你知道是什么。”有个士兵从城楼里小跑下来。

    破月点点头,知道这是步千洐见自己还留在城楼,催促自己赶快滚。她回头,却只见沉肃冷硬的城楼上,一扇扇窗小得像洞,哪里又瞥得见步千洐和容湛?

    破月回到营房,此时四千人马全部出动,只余几个厨子和洗衣的粗妇,四处空荡荡的。刚过了一小会儿,她就听到悠长沉闷的战鼓,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几乎响彻墨官城。

    厮杀声顿起。

    开打了!

    破月坐了许久,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去伙房扛回来一袋面粉,开始和面;半个时辰后,开始切面条;面条切好了,又将步千洐私藏的半只羊大腿拖出来,做成了羊肉臊子。

    她做得有点多,足足够十个人吃。她给自己下了一碗,吃了几口就放下碗,走到窗前,只听厮杀声、战鼓声、撞击声,比早晨至少要激烈十倍!

    她脑子里清晰冒出个念头:步千洐和他的人,正在以一种最原始的暴力方式,不断阵亡着!

    然后她坐回桌边,默然继续吃面。

    天色全黑,夜色渐深。

    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有火光妖异冲天,唯有她头顶的天空,黑得幽深。她很想去城楼上看一看,想得百爪挠心。可她很清楚,自己去了反而添麻烦。

    她多希望,听到有人跑进军营,大声说敌人已经退兵,战斗已经结束,他们赢了!

    “活着的人,都给老子出来!”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头大声呼喊。破月心头一动,莫非真的退兵了?

    她满怀期待的推开门走出去,却只见一名大汉,面目狰狞站在院子正中,浑身鲜血淋漓。

    几个老厨子和洗衣的粗妇也走了出来,那大汉目光极冷的扫视一周,喝道:“北门就要失了!只要还有一口气,都给老子滚去守城!”

    出乎破月意料,厨子扛起菜刀、粗妇拖着铁铲,毫不迟疑就跟那大汉走。那大汉见破月不动,神色一沉。

    破月犹豫道:“

    我要去给步千洐将军送文书。”

    那汉子怒吼道:“少诳我!都这个时候了,还送什么文书!你小子躲在这里作甚?敌军已扬言要屠城,若是城破,谁还能活?快走!”

    破月便也不废话,回房拿了步千洐给的寒月刀,跟在他们身后,朝北门去了。

    北门啊……她默默回忆,那是四个门中地势最偏最狭窄的,敌人进攻困难,势必不会动用重兵,所以步千洐也只放了四百人守北门。

    按说不会丢,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吗?

    这个时候,颜破月并不知道,走向北门,她的人生,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作者有话要说:许多亲一直在催更,有个好消息是墨家的老人终于来北京了,十一之后,墨可以真正的专职写作了。

    十一之后会入v,入v之后俺不敢说每天双更,但是每周保证十更应该是没问题的。俺会努力让你们每天都有愉快的阅读感受,所以,不要养肥了,不要催更了,十一之后咱们好好爽一把吧,灭哈哈哈

    ☆、二九、逆转

    城楼上的气氛,紧张得吓人。

    破月到过北城门,那时它尽管窄小,但严整有序,哪是如今的模样?

    浓烟四起,城垛残破。士兵们大多浑身血汗淋漓,神色疲惫不堪,眼睛却又红又直,俨然已打得忘乎所以。

    城墙上每隔几步,便能踩到士兵的尸体。有的脑袋被巨石砸得稀烂,脑浆喷得到处都是;有的腹部中箭,活活钉在身后的城楼上。

    破月刚走了几步,便一阵恶心反胃,浑身都覆上细细的鸡皮疙瘩,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可哪里容她选择?

    一上城楼,她就被人推到最西侧城垛的豁口上,那里的城楼边靠了了七八个士兵,个个神色都有些呆。有人塞了把弓给她,恶狠狠地道:“别傻站着!若是放敌人上来,老子宰了你!”

    破月糊里糊涂点点头,下意识拿起弓拼命一拉,却只拉开半寸,不由得气馁。好容易瞥见身旁有把长枪,枪头被取掉了,横绑了一把刀。她连忙拿过来,虽然对她来说还是太沉了,但好歹能迟钝的挥动。

    猛的听身边的士兵大喝一声:“来了!”

    破月看到城楼上几乎所有人,同时站起来,拿起武器对着下方!她转头,探出一双眼,只见城墙破败几近废墟,而城门外,不算宽敞的便道上,密密麻麻躺满了人。这一处城楼高不过三丈,而地上的尸,层层叠叠堆了几尺高。

    这些士兵?!破月吃惊的望着身旁神色麻木动作僵硬的男子们,他们竟杀了这么多敌军?

    也是,以四百敌数千,步千洐是想把他们的最后一点力气都榨干吧?

    而那些尸之后,已有数十人从林中缓缓冒头。破月看清他们的身形,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时却说不上来。

    “放!”她正想得入神,远远的地方,有人清喝一声。

    城楼上诸人同时伏低抱头,破月还在呆,根本不明所以,只听得劲风阵阵,却不知要如何应对。

    猛的前方烟雾一破,一块足有她十个头大小的巨石,雷霆万钧迎面扑来!

    破月全身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巨石朝自己面目就要落下!忽的她手腕一痛、身子一歪,堪堪摔倒在地。只听“嘭”一声巨响,她身后的城楼被砸出个大坑,土石四溅!

    她惊魂未定的抬头一看,却

    原来是身旁的士兵九死一生之际,将她拉到一旁。

    “新兵?呆什么!不想活了!”那人毫不留情的怒斥,同时紧张的转头,把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块,放到身旁的擂具上,猛的一踩!石块飞射而出,那人抬头看着呆的破月,又怒了:“还不帮手?”

    破月这才反应过来,冲过去帮他搬石块。只是望着城楼上下你来我往,不断有人惨叫有人倒下,她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已经面临死亡的绝境。一个陌生士兵,刚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

    战况并不理想。

    破月很快现,城楼上虽然站满了人,且明显分成几个小队防御。但敌人实在太多了。刚打了半个时辰,对方交代了上百具尸体,自己这边也死了二十余人。

    这是一场消耗战。

    说实话,敌人的进攻度也不是很快,虽然一直一步步推进,但并没有带给破月那种排山倒海的威慑感——不过如果真的有那种感觉,破月想北城门也许已经攻下来了。

    也许对方死的人太多了,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麻木僵硬,但当赤兔营的箭雨落下时,每个人眼中都会闪过惊惧的光芒。

    这支攻城部队并不强悍——破月在心中有个这个清晰的印象。

    但是敌人数倍于自己,且都是生力军。再这么打下去,破月可以断定,己方一定先输。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改变局势?

    她又看了眼城楼下的敌军,他们几乎已密密麻麻挤满了便道,至少有一千人。前锋部队正要架上云梯,往城楼攀爬。一旦云梯架上,城门就堪忧了。

    就在这时,她忽的反应过来,自己为何看到他们,觉得有异样了。

    她一把抓住身旁那士兵:“他们的衣服颜色,为什么不同?”

    那士兵见她指着城楼下,奇道:“他们是五国联军,服色自然不同。快搬石块,不要废话。”

    破月明白过来——虽然号称五国联军,但也是在大胥侵犯下仓促联军。如今士兵虽然混编,但还是保留原来国家的军服。

    也许有机会!

    破月猛的想到——若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此刻沉稳用兵,自然能将城门攻下。可他们是五国联军啊!难怪她觉得他们的势头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面对赤兔营的精悍,他们其实也心有余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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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  混编军啊!再也找不到比混编军配合更生疏的军队了!步千洐有信心反攻,只怕也料定了这一点吧!

    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在她心中成形,她感觉到自己心跳加,但同时又热血上涌!

    她只在游戏里运用过战术策略,在实际两军交战,能成功吗?

    她咽了口口水,湿润干涸的嗓子,看向身旁士兵:“谁在指挥战斗?”

    “什么?”士兵没听清。

    “哪、位、将、军、负、责、北、门、守、卫?”破月一字一句重复。

    未料那士兵眼眶一红,居然掉下眼泪:“薛校尉已经战死了。”

    破月恍然大悟,难怪如此,所以这里的士兵有些颓势,彼此配合也显得不太流畅,只因无人直接下令了。

    步千洐那边,大概正战到最酣畅时吧,只怕已无暇顾及这边。

    这一回,没有步千洐,也没有容湛。只有她自己了。

    “那你们现下听谁的?”破月问。

    士兵答道:“刘都尉。他便在城楼正中。”

    破月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士兵目瞪口呆,看她一溜烟小跑不见了。

    城楼正中的攻防,比角落处更加激烈。破月小心翼翼躲过楼下的飞石,绕过疯狂往楼下射箭的士兵,一探头,便见一高大军官矗立在城垛间,怒目圆瞪,接连不断往下射箭。

    “刘都尉!”她扯扯他的衣服。

    那军官满眼迷茫的转头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只得凑到他耳边大吼:“这么打下去是不行的!”

    刘都尉咬牙切齿,继续射箭:“别废话,敌人都要上来了!”转身对身旁诸人喝道:“射!加紧射!擂具快些!”

    破月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能不搬出步千洐了。

    她抬手扯着他的大耳朵:“听着!我是步将军亲兵小宗,他派我过来,告诉你守城方略!”

    刘都尉又惊喜又疑惑,望着眼前小个子士兵,声音还跟娘们儿一样娇软,不由得问道:“当真?”

    破月拿出腰间寒月刀:“这是步将军赐给我的。”

    刘都尉虽不认得她,却认得这把刀。因为步千洐拿过不同的刀,与这些下级军官演练。他这便信了七八成,喜道

    :“是寒月刀!太好了!要怎么做?”

    破月将他拉到后方,一阵低语。刘都尉听得惊讶不已,张了张嘴:“能成吗?”

    破月其实也不知能不能成,但知道必须给他信心,于是用力点头:“能成!这是步将军定下的计策。你只管放手做,若是无功而返,都算在小宗头上。”心里却想,小宗,对不住了!可是妈呀,步千洐回头知道,还不宰了我?

    不对,也没事,万一不成,己方也没损失,老步舍不得惩罚她。

    她想得理所当然,却也没细想,自己这个“步千洐必定舍不得”的念头,到底从何而来。

    刘都尉听她这么说,哪里还有迟疑。约莫是为了鼓励其他士兵,他大喝道:“传令下去!步将军派来小宗……”语意一滞,看着破月。

    破月硬着头皮接道:“校尉。”

    刘都尉更加欢喜,高声继续道:“……小宗校尉,带咱们守北门!大伙儿提起劲,一定要守住北门!”他心里却想,年纪如此的轻,却是校尉,还有步将军最爱惜的寒月刀,必定有过人之处!莫非也是名高手?

    命令层层传下去,城楼上各处都是一阵振奋的欢呼。

    刘都尉便下令:“宗校尉有令,所有弓箭手,射白衣敌军!”

    统一的命令下去,士兵们虽然惊讶,却严格执行。刘都尉本人便是神箭手,步千洐对于赤兔营的骑射技艺又向来要求甚严,故一轮箭雨下去,竟倒下二十余个白衣士兵!

    城楼下,白衣军最早现了异常。

    因为死的大多是他们的人。

    城楼下原本不断推进的兵阵,忽然出现了些迟滞和骚乱。

    乱象已生。破月脑海里冒出这个词。

    “白衣军是哪国人?”破月问刘都尉。

    刘都尉虽无太多计谋,却也能察觉出敌军的异常,隐隐感觉到计谋已经奏效,便恭顺答道:“馠国。”心里却有些奇怪,这校尉,怎么连敌军服色都不认得。

    破月一直在大后方,当然不识得馠国服色。不过不要紧,认准白衣就行了。她叫来个士兵,一阵耳语,士兵一脸古怪的笑意,领命去了。

    过了一会儿,城楼上忽然骂声一片。

    “馠国狗贼!我赤兔营与你们势不两立!”

    “老子今

    日纵然一死,也要杀够十个馠狗!”

    “竟侮辱步将军声名辱没步将军先人,今日老子专杀馠狗!”

    ……

    攻城军队更乱了。

    谁都听得清楚,原来馠国兵跟步阎罗有仇啊!也有将领疑惑是赤兔营的计谋,大喊:“不要中了胥兵的奸计,快快上前!后退者死!”

    但馠国兵见状,却有点迟疑了。他们心想,本国究竟怎么得罪了步阎罗?那些将军结的仇怨,却要我们这些士兵生受?

    其他国的兵看到,自然也不急着上前了。急什么,让馠国兵当炮灰不好吗?这城楼有去无回,前面的士兵如何死了一层又一层,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本就有些惧意。此时出了这么个插曲,原本置之脑后的生死,忽然又从心里冒了出来。

    要是能活,谁愿意死啊!

    终于,第一个馠国士兵在看到周围的同僚都死完了,其他国士兵却推推搡搡止步不前时,不干了!

    他开始向后退,却撞到身后的士兵,进退两难。

    “临阵退逃!”有人骂道。

    “死的不是你!都是我们馠国兵!”那士兵怒道,大约是想跑想疯了,一刀砍掉了后面的人的脑袋。

    周围的士兵,全部看呆了,一片寂静。

    立刻又有人,一刀砍掉了这馠国兵的脑袋。

    “老子不想送死!”第一个馠国士兵丢下了兵器。

    然后是更多馠兵。

    就像是一块坚实的铁板上,忽然多了许多细细的漏洞。他们虽然不会互相残杀,但已经乱了。

    “别让馠兵跑了!”有人大喝一声。

    馠兵就开始跑了!

    他们一跑,整个进攻部队全乱了。前后相撞,互相践踏。

    “联军败了!大胥大军反攻了!”有人在城楼上此起彼伏的喝道。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后跑。

    后方领军的将领,不清楚生了什么,喝斥士兵不可倒退。

    可是潮起潮落,大势已去。

    方才后面几声呼叫,并不是破月教的。军中自有机敏之人,见机乱喊,一人喊了,其他人会意都附和。

    效果比破月想的还要好。城楼上众兵欢呼成一

    片。

    只有破月没笑,她盯着城楼下乱成一锅粥似的敌军,神色愈的沉肃。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并不知道两军肉搏到底会有多惨烈,但她却知道,战机稍纵即逝。

    如今只是侥幸,乱的只是敌人前面的部队,折损也不过百十人。要想靠这一时的骚乱打败敌军,根本是痴人说梦!

    只要让他们退到后方,领军将领稍微整肃,他们就会卷土再来。相同的伎俩绝不可能奏效,那时等待自己的,还是死路一条。

    但此时此刻,他们最乱、最怕,最没有意志,信息不通沟通不畅,战斗力绝对接近于零!只要再给他们添一把火,溃逃的恐惧,说不定就会像瘟疫般在这支队伍里扩散!

    她看着那些五颜六色溃逃的士兵,仿佛又回到游戏里,看到一片已经没有血的虫族疯狂逃窜,她只要扔一颗炸弹,就能把它们全部干掉。

    这样好的追击机会,放过她就是二百五啊!

    破月只觉得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噬咬她的脑子。她犹豫她紧张,她心痒难耐,她手足无措,她激动得不能自已。那个大胆的念头,仿佛一块烙铁,灼烧着她,如果她做,她会焦虑万分;如果她不做,也是焦虑万分。

    进退都是死!

    靠,做就做!

    一股豪情从她心底升起,她忽然想到,如果是步千洐在这里,肯定是狂傲得一塌糊涂的下令:“打,往死里打!”

    “刘都尉……”她颤声对身旁欣喜若狂的军官道,“组织骑兵,打开城门,快反攻!”

    刘都尉张大了嘴,神情就像已经被人打懵了。

    “反、反……攻?”

    如果破月曾经经历过真正的战斗,经历过两军追击肉搏战的惨烈,她就会知道,出城追击根本是九死一生,她会完全没有勇气做这个决定。

    但正因为她没经历过,此刻,所有的惨烈和危险,都只是一个印象一个名词,她不能真正体会到感受到战争会有多可怕。所以她把心一横,反而无所畏惧。

    她一把抓住刘都尉的双手:“相信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此刻就跟……待宰的羊羔一样,我们冲出去,只需要……屠杀!”

    没错,屠杀。

    等待他们的,就是

    一场屠杀。

    这个词从她嘴里冒出来,她感觉到一种残忍的爽意。

    这种感觉很陌生,也令她又隐隐对自己有些反感,但她已无暇顾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写这几章打仗,看了许多古代战争资料。  古有“草木皆兵”的典故,其实战争史上,许多伟大战役,都充满策略性和偶然性。

    破月这一役能取得胜利,先是因为她面临的是杂牌联军,她利用的人心。这并不是匪夷所思的事。当然某墨其实不懂军事,但是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写女主从军,大概有这个情怀吧。若有不当之处,欢迎大家指正批评。

    明天保持更新,后天入v。入v之前拜托大家,所有新朋友老朋友,还没有收藏老墨作者专栏的,请点击进去收藏一下。这个收藏数会影响文章积分,多一个收藏,文章就会多17oo分,感谢大家了:

    ☆、三十、真容

    刘都尉的双眼里明显闪烁着危险的火苗,可神色还有些迟疑:“当真……要反攻?”

    破月用力点头:“此处城防,小宗负责到底!”

    她如此大包大揽,刘都尉终于动心。点齐人马、骑上骏马,只带请便武器,约莫一百余人,顷刻整装待。听到要出城杀敌,大家都是又惊讶又激动。

    破月站在刘都尉马前,非常欣慰的望着他们,心想他们此去城门外,虽然必定只赚不亏,但风险也极大。步千洐手下,果然是真英雄真汉子。

    她正欲说上两句话道别鼓励,刘都尉恭敬的把身旁马匹的缰绳塞到她手里:“宗校尉,大伙儿准备好了,这就跟着你去杀敌!”

    破月:“……”

    箭在弦上,不得不。

    城门大开,破月被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夹在正中向前冲的时候,只觉得昏天暗地、回天无力。

    因为山道狭窄,敌军最尾的士兵们,相距并不远,他们很快追了上去。

    果然,见到有敌人出城追击,对方更怕了,逃窜得更加盲目。

    破月深吸一口气,怒喝道:“杀!”

    身后有人得到她的示意,大喝道:“大胥援兵已到,尔等受死!”

    “哒哒哒哒——”百余骑红了眼的赤兔兵,终于碾上了敌军的尾梢。

    这个度,破月叮嘱刘都尉一定要把握好——不可冲得太深,免得反陷入敌军包围。要刚要咬住敌人的尾巴,一点点蚕食。

    赤兔营不愧是精锐,将这个命令执行得非常到位。

    蚕食的度很快。

    赤兔营铁骑过出,手起刀落,全是亡命逃窜敌兵的级。因为声势惊人,前方逃兵们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追兵,上千人的部队,竟被一百来人吓得屁滚尿流。

    谁都知道,跑慢一步,落在赤兔营刀下的,就是自己。

    所以他们拼命跑。

    “不是只杀馠国兵吗?”有个黄衣服的士兵被追到了绝路,非常郁闷的大吼。

    回答他的是一抹沉默的刀光,砍掉他的脑袋。

    破月看着敌军,像割麦子一样,一片片倒下。

    在这个过程中,她是唯一没砍一刀的人。笑话,怎么砍?用她的刀斩断一个陌生人的脖子,看着鲜血喷射?

    她做不到。

    但她绝对是在场最辛苦的一个。因为她一直要以她很普通的骑马技术,在两军混战中,不断避开自己的人和敌军。跑了有半个时辰,她实

    在是精神紧张气喘吁吁。

    尸体像是**的花,铺满了北城门到官道的路。

    破月、刘都尉,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杀了多少敌军。如果破月这时知道,五千攻城兵已被他们干掉了多少,她一定见好就收,不会下达接下来的命令。

    正当他们追杀一小戳士兵时,破月眼尖,望见前方又有约莫四五百骑,矗立在道旁,精神而干净。

    那是敌人的生力军。

    他们望了过来。

    破月正在迟疑,身旁的刘都尉已一声暴喝:“杀!”

    身后的士兵们已一溜烟冲了上去。

    “大胥援兵到了!快逃命啊!”前方逃窜的士兵还在狂喊。

    那四五百生力军,望见刘都尉等人身后,尘土滔天、尸横遍野,而自己这边的人,个个面无人色四处逃窜。

    他们只稍稍犹豫了片刻,转身也开始跑。

    这绝对是大胥战争史上最诡异的一次战役。连后世的史学家,也解释不清楚,数千大军,竟然任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宰割。当时若是有一支部队掉头跟他们对打,他们就无法再向前。

    可是谁都想逃命,这种情绪一旦感染开,千人不过散沙一盘。

    诚然,五国联军鱼龙混杂,是赤兔营能够制胜的主要原因,但是这一百人打开城门,追出去足足百余里,也令人难以置信。

    其实破月并不想跑出去这么远,太危险。

    但事实上,他们面临的就是个多米诺骨牌——刚想收手,就遇到新的敌军。刘都尉等人是杀红了眼,破月却知道,不能退。一退,敌人便会察觉出端倪,反围上来。

    伏在颠簸的马背上,破月几乎可以预感到他们的命运——敌军纵横交错,他们要么杀光所有敌军,要么终于在某处被某支清醒而意志坚定的敌军全歼。

    他们可能杀死六万人吗?不可能。

    所以他们死定了!

    当破月累得像死狗一样,陷入重重杀阵时,步千洐正站在正南城门上,率军正面抵抗五国联军最强悍的攻击。

    战局如他预料的一般顺利而惨烈。在经过了一个白天和半个晚上的鏖战后,对方终于沉不住气了,容湛派人来报,地道里已经有了动静。

    与此同时,老早就潜伏在另一条地道里的军中高手们,亦开始移动。

    当烈火像毒蛇一样,在地道中蔓延时,数千潜入地道的敌军,出凄惨的哀嚎。

    而面前正在猛烈攻城的军队,明显锐气一

    挫,初现乱象。

    可这还不是步千洐想要的。直到敌人中军大帐一片混乱,他知道,得手了。

    敌人开始鸣金收兵。

    可他哪里肯让?

    赤兔营的士兵像蝗虫一样,从同样的地道钻出来,将敌军切成两段,开始无情的杀戮。而容湛率领生力军,打开城门,如一把尖刀般插入了敌阵。

    步千洐站在城楼上,望着城楼下,如一个大大的沸腾的油锅。人潮在里面沸腾,尸体是每个人的归宿。

    一片混战。

    这个时候,指挥已经不重要。斩杀更多的敌军,才能赚得够本。

    他正要跃下登城道,亲自出城厮杀。一个士兵小跑着气喘吁吁冲过来,迎面拜倒。

    “北门如何?”他厉声问。

    他也收到了北门统帅薛校尉战死的消息,所以才派人过去查探。

    那士兵的脸色却有些奇怪。

    “北门没有敌军。”他答道,“敌人一个时辰前就退兵了。”

    步千洐有些惊喜的问:“谁在领兵?”

    “听说是……小宗。”

    “小宗?”步千洐眼睛都直了,“她怎么会……”他沉凝片刻,厉喝道:“把她带过来!”

    士兵脸色更奇怪了:“将军,北门只留下了几个厨子。他们说,小宗带着人出城追击,已经去了很久。”

    步千洐张了张嘴,脑子里冒出破月亮晶晶的眼睛和嫣红的唇,想到她出城迎敌,有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沉默片刻,他抽出腰间长刀,厉喝道:“她往哪里去了?可有人护卫?牵踏雪过来!”

    “小的不知……”

    “将军!快看!”城垛上一名军官忽然大喊道。

    步千洐霍然回头,心底一凉。

    城楼下早已刀光剑影、厮杀震天,他的人,正在一步步割下胜利的果实。可就在你死我活的庞大战团的西北角,一支约莫几十人的黑衣骑兵,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数百倍于自己的五国联军,就是一阵乱砍。

    联军很快将他们包围。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这支蚂蚁般弱小的骑兵,就被拖入了战团,顷刻不见踪迹。

    那是破月!

    步千洐心头忽然升起奇异的直觉。

    一定是她!

    那个方向,他根本没有布置兵力,除了冲出城门的破月那队人,不可能再有别人。

    步千洐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他比谁都清楚,此刻两军决战,全都杀红了眼。城楼下这数千人的战阵,就是个巨大的杀人怪兽、一个能吞噬一切生命的巨大漩涡——任何人被卷进去,都是死路一条。

    步千洐再无迟疑,跃下登城道,落在踏雪背上。

    “开城门!”他如气势磅礴的黑鹰,飞出了固若金汤的城池,一路见人便砍,顷刻也入一滴水落入大锅,陷入危机四伏的敌阵中。

    一与面前的联军交手,破月就现了不对劲。

    他们根本不逃,个个面目狰狞、锐不可当。死了一个,很快有人反手砍掉了赤兔营的两个。

    他们是敌军主力,是正牌攻城部队!

    “撤退!”破月连忙喊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潮水般的敌军,迅将他们包围。

    破月一抬头,看到了遥远的南城门,这才明白,自己的队伍跑了这么远,眼看就要成为炮灰!

    还没等她有任何对策,忽的觉得面门劲风强劲!她一回头,见到对面马上,一名白衣军官,挥刀朝自己劈过来!

    “校尉小心!”猛的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下马背,堪堪避过那致命的一刀。刀风过处,破月只觉得面门微微刺痛,瞬间一凉。她一抬头,这才现是刘都尉将自己拉下了马。

    “嚓——”一声闷响,刘都尉砍下了他的人头。

    “校尉!”刘都尉对破月大喊道,“我们退不出去了!”

    “命大家全部靠拢,聚到一起!”她怒吼道。

    刘都尉毅然点头,一转头看到她的脸,神色一震:“你……你……”

    “我什么我!快啊!”破月暴喝,她又看到有两个兵倒下了!

    刘都尉便再没多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躲好!”

    可是茫茫敌阵,哪那么容易聚齐人手?

    他们攻入的这个角落,赤兔营士兵本来就少。很快,没有一个自己的人靠过来,他们二人反而被敌人包围了。

    “呼——”有人一刀斩向破月,刘都尉不得已手一松,破月才堪堪避过这一刀,却也与刘都尉迅分开了。

    周围人声如雷,杀声震天。

    破月双手握刀,抬头望着周围三个敌军。

    他们看到破月的脸,俱是一怔,竟没有立刻挥刀砍过来。

    破月怕得要死,颤巍巍的横刀在胸前,脱口而出:“我投降,你们俘虏我吧,别杀我。”

    那三人互相望了

    望,其中站得离破月最近一人,收刀、抬手,抓向破月的胳膊。

    破月虽然想投降,可见一双满是鲜血的粗大的手抓向自己手腕,下意识就往后微微缩。然而士兵的手如铁钳般执着的伸过来……

    刀光森然如雪,从天而降。

    破月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便听那士兵爆出凄厉的惨叫,她看到一只手腕应声落地——那士兵的手,竟被人齐腕斩断!

    她一抬头,望见面前三人都露出惊恐神色,刀光如闪电般掠过,鲜血如潮水喷射!

    一眨眼间,面前三人脖子上秃秃的,脑袋不知滚到了那里,狰狞可怕得令她倒退一步。

    她没来得及回头,腰间便是一紧,一只大手将她从地上捞起,她腾云驾雾般落入一个温热而熟悉的胸膛。

    她望见身下骏马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光般践踏着地上的尸骨,张狂而不可一世!

    “步千洐!”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大声喊他的名字,回身抱住了他的腰。

    “嗯。”头顶上方,有人哑着嗓子应了句,然后松开了她的腰,重新握紧了缰绳。

    “刘都尉,随我杀出去!”他对边上喊道。

    阎罗,他是真正的阎罗。

    破月将头埋在他怀里,激动得不能自已。

    她看不见周围生了什么,她只感觉到他带着她,以极快的度穿行在敌阵里。所过之处,只有鸣鸿刀干脆利落的低鸣,只有惨叫声此起彼伏。

    “开城门!”她终于听到他一声厉喝,惊喜抬头。

    “大哥!敌人退兵了!”她听到容湛的声音就在身后。

    周围骤然欢声雷动,仿佛要掀翻整个墨官城。

    破月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太好了!”

    他背着光,宽阔的肩膀像山一样坚毅,俊脸溅满鲜血,五官模糊而狰狞,沉默望着她。

    “……小宗,你怎么在这里?”身后,容湛认出她的背影,惊讶道。

    破月忽的有些紧张起来,要怎么对他们说呢?她看步千洐高深莫测的样子,似乎并没有生气,略略松了口气。正要转头跟容湛说话,却被步千洐眼明手快扣住了肩膀。

    “且慢。”

    她迟疑:“为何?”

    “面具掉了。”他沉肃沙哑的嗓音中,终于逸出一丝笑意。

    ☆、31v章

    夜如碧海,火光冲天。

    步千洐想象过许多遍颜破月的样子,俏丽的、英秀的、可爱的……或许鼻尖上还有两颗小雀斑,脸色会绯红得像每一个妙龄少女。

    可他实在没料到,她竟然长得这个模样。

    苍白、纤弱、清妖、精致。

    仿佛碰一碰,她就会碎在自己怀里。如此柔弱,仿佛天生需要男子的呵护和关怀。

    容湛说得没错,妖精般的女子。可就是这么个女子,日日里与他斗嘴斗气,言行举止从来都跟男子一样粗鲁?就是这么个女子,曾经被自己悄悄搂在怀里?

    也是这个女子,带着他的一支残兵无法无天跑到城外反攻?

    他盯着她宛若白色花瓣的脸蛋,脑子里忽的冒出个念头——

    她真是胡闹啊,可他该拿她怎么办?

    可破月人生头一回出生入死,又被他从鬼门关带回来,心情还处于极度的亢奋中。听到他说面具已掉,微一诧异后,露出忿忿的神色:“掉了就掉了。我知道有点恶心……”

    步千洐不明白她为何说“恶心”,可她已转头看向容湛:“容将军!”

    容湛微微一怔。

    远处的士兵们还在欢呼笑骂,容湛背后,近处数十人,循声望来,全部呆住。

    看到众人一幅见了鬼的表情,破月心底油然生出爽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向步千洐背后探头,笑嘻嘻的道:“刘都尉,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又朝方才跟着步千洐冲出那几十人道:“大伙儿辛苦了!”

    刘都尉早见了她的真容,呐呐不能言。其余军士尽皆错愕。

    “她是谁?”有人小声问。

    “……宗校尉。”刘都尉无奈的答道。

    军士们瞬间失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过后,忽的有人爆出爽朗的笑意,然后所有军士仿佛都被感染,开怀大笑起来。一副副疲惫的身躯上,一张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明亮的双眸,都温和的盯着颜破月。

    破月的热血再次沸腾——那是刚才与她一同出生入死的英雄们啊!

    她身形一动,正要跳下马与他们再叙一二,却被步千洐又摁住了。

    他先跃下马,眼睛盯着前方,话却是对她说的:“你先回营。”

    不等她拒绝,他大掌在踏雪臀上重重一拍,破月身子一歪,便被踏雪带着一溜烟似的跑入了城中。

    夜凉如水,满城匆忙而喧嚣。

    一人一马踏过枯枝断骨,在往来的兵士间纵横穿梭。有人恰好抬头,瞥见骏马上娇颜如雪,震撼僵立,那一骑却如流星飞逝,瞬间跑远了。

    虽然心情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但破月回到营房,洗了个澡,已累得浑身软,瘫在床上。

    只是一夜辗转反侧,脑子里总冒出那些血淋淋的尸。好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午夜梦回,却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觉极不踏实,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有粗妇走进来,神色颇为敬畏的对她道:“姑娘,将军说,你醒了便去城楼。”

    破月知道步千洐必是要详问昨日缘由,点点头,便出了门。

    一路,士兵们侧目不断。

    破月微笑点头,神色自若。

    她受够了。每日顶着个面具,就算是苏隐隐的绝妙作品,也很难受的。她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很怪,穿着士兵服,却没有束胸,也没缠腰,不男不女。

    但真的是好多日子来从未有过的舒服。经历过生死,她只觉得一切豁然开朗。反正相貌不用隐藏了,她也不怕了。

    只是一步步走向步千洐指挥所所在的城楼,她的心却还是一点点的沉下去。

    胜了,他们胜了。

    胜了便意味着,危机已解。

    那也就意味着,颜朴淙也许很快就会来。

    她从没想过要跟着步千洐和容湛一世,若不是起了战事,她现在早已在哪里的村落隐居吧?

    她该走了,才不会拖累这两个男人。

    营房的门打开,步千洐英俊的脸赫然就在面前,清黑的眸如墨色深渊,令她瞬间感到一种温暖的踏实。

    他特别平静的看她一眼,转身又走了回去。

    她觉得他稍微有点怪,但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破月走进去,容湛正好抬头,先没看到她的脸,却看到戎装包裹的玲珑饱满的曲线,不由得一僵。自此之后,目光便紧锁破月的头顶了。

    步千洐坐下,依然没看破月,盯着地图。

    “胆子够大啊。”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慢。

    破月早想好了说辞,特别平和的道:“当时我被人带到城楼,也是为了活命,也来不及禀报啊。”于是便将昨日的情况、自己的判断,尽数说了一遍。

    步千洐与容湛交换个眼色,容湛微笑道:“知道昨日你们杀了多少敌军吗?”

    破月想了想:“至少五六百?”

    容湛难得露出有些玩味的眼神:“两千余人。”

    破月一愣,难以置信的看了看他,又望向步千洐。步千洐原本神色冷峻,此时脸上也逸出一丝笑意,朝她点点头。

    破月眉目一展,绽开个大大的笑容。

    步千洐缓缓移开目光,却沉声道:“你妄传军令,打开城门,极为凶险,功过相抵,我便不罚你了。”

    破月讪讪点头。虽然步千洐平日吊儿郎当,但是在军事上,一向言出如山。故他如今训斥,她很乖觉的老实应着。

    “对旁人,还按你原来的说辞,说是大哥的命令。”容湛微笑道。

    “明白。”破月很清楚,如果军士们知道真相,就算战果是好的,也会觉得她太胡闹、步千洐太纵容。

    “此次五国联军,一共在墨官城折损两万余人。”容湛叹息道,“今日一早,信使来报,朝廷的三万北路军,已动身驰援前线战事,大皇子殿下亦亲往前线犒军。联军已闻风而逃,墨官城之危已解。”

    破月不由得大喜:太好了!敌人彻底退兵,这一仗算是大胜了!

    “破月,我们想问你,今后愿不愿以幕僚身份,为大哥参议军事?”容湛柔声问道。

    破月一愣,抬眸望着步千洐。不知为何,他今日话特别少,对她似乎也有些……冷漠?

    “我可以吗?”她心头阵阵悸动。

    她声音微颤,问得恳切,步千洐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马马虎虎吧。”

    容湛则道:“破月不必自谦。大胥最重军功,若不是你身份特殊亦没有军籍,此役之后,自应连升三级。”

    她心头一甜,真好。

    原来在他们眼里,她终于不再是需要保护的弱女子。

    她笑道:“好,那我考虑考虑。”

    容湛和步千洐对视一眼,同时失笑。此时有士兵来报兵器损耗,两人神色一正,细细的听着士兵的禀报,又诸多吩咐一番。

    破月听得无聊,目光瞥见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盘包子,才觉饥肠辘辘。于是便走过去,拿起一个,大口大口吃着。

    真香,也许胜利之后,吃什么都格外香吧!

    她三下五除二干掉了大半个,将剩下的一小块全塞进嘴里,伸手去拿第二个。谁知一抬头,却见步千洐和容湛都望着自己。

    她以为有什么紧急情况,只得狠吞了几口,噎得慌,艰难问道:“怎么了?”

    两人默默望着她纤细精致的香腮,生生被撑成鼓鼓的包子。许是在军中跟男人们呆久了、刻意模仿小宗又成了习惯,她的吃相干脆利落大开大阖,隐隐透着豪迈的粗鲁。

    妖精般迷幻的长相,壮汉般粗放的动作,实在是太违和了。

    两人都没出声,同时别过脸去,继续吩咐那士兵。士兵已然望着破月呆住了,恍然惊醒般唯唯诺诺。

    之后一连两日,破月都没见到他二人。战后诸事琐碎繁忙,两人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顾忌她。

    只是她偶尔在城中闲逛,士兵们虽然还是会惊讶,但“穆校尉”这个名头,却是叫开了。

    “穆青穆校尉!”刘都尉还专程来拜见过她,转达了兄弟们的感谢和尊敬。

    “穆校尉虽是女子,大伙儿愿意今后跟着穆校尉。”刘都尉道。

    破月知道,大胥也有不少女军官,步千洐打算将“穆青”这名字报上去,禀明她的功劳,坐实她的假名,给她校尉的身份。可她知道,那样也阻止不了颜朴淙。她已经决意走了,对着步千洐的帮助和刘都尉的忠诚,受之有愧。

    “我只是误打误撞,并没有什么真本事,都尉不要对我期望太高。”她道。

    刘都尉却呵呵笑。

    好容易将墨官城整肃完毕,两千多赤兔营残军意气风,破月也收拾好行囊打算不告而辞。却在这时,一封紧急求援的书信,送到了墨官城。

    “大皇子亲赴前线犒军,亲卫队于黑沙河畔遭遇数千敌军包围,危在旦夕!命步千洐驰援!”

    书信盖有大皇子的印章,步千洐和容湛一看就明白过来——黑沙河就在墨官城西北五百余里,赤兔营是离他们最近的部队——大皇子极可能是倒霉的遇到了从墨官城溃逃的联军,陷入了重围。

    救人如救火,步千洐再无迟疑,也来不及向赵初肃将军请命,迅点齐一千五百人马,只余五百交给容湛守城,集结于北门。

    颜破月一得到消息,就从营房往北门跑。她已经打算要走了,兴许这是见步千洐最后一面!

    想到这里,她有点不是滋味。

    此时正是傍晚,晚霞笼罩着墨官城,她刚跑到城门口,远远望见千余骑蓄势待,眼眶就有些湿润了。

    队伍开始向前移动了。因为城门口战场还未打扫完毕,他们移动的度并不快。

    破月又往前跑了几步,便见乌云踏雪立在队伍最末端,两个人站在马前,正是步千洐和容湛。

    周围还有些兵士在送行,见到破月,都沉默下来。步千洐脸上挂着笑,正跟容湛说着什么,一抬头望见破月,笑容便凝滞了。

    容湛也回头望见她,招了招手。

    破月跑过去,望着步千洐清朗的容颜,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那日打了胜仗后,他基本就没跟她说几句话,谁知这一转眼,又要去打仗。

    还是步千洐先开口,一本正经:“好好呆着,勤练拳法,今后做幕僚做校尉,可不是儿戏。”

    “嗯。”破月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你要少喝酒啊,过量伤身。”

    容湛和步千洐都目露诧异,步千洐笑了一声道:“这丫头,好像我不回来了似的。本将军就去打个围援,快则两三日,满则四五日便返。”

    破月点点头,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衣襟,不想看他俊朗逼人的容颜。

    步千洐见她一直低头,也不多言,抬手握住马缰,便欲上马。

    听到马蹄声轻响,破月猛地抬头,直直瞪着他。这一瞪把步千洐都惊了一下,然后未等他询问,破月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他。

    静默,死一样的静默。

    围观的士兵们是静默的,静默的看着自家将军,被女校尉抱紧,大部分人都恨不得,被抱住的是自己;

    容湛也是静默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啊,她抱了大哥、她抱了大哥!她为什么要抱大哥?男女授受不亲,她这是要对大哥以身相许吗?

    步千洐也呆住了。只觉得那温香软玉的身子,轻轻靠在自己怀里;柔滑的小手,紧贴着自己的后背——她居然主动抱了他?

    “你……”他听到自己声音有点干。

    “保重。”破月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撤手,后退,微笑望着他。

    她这是……不舍吗?

    步千洐想要问明缘由,想要逗她两句,可所有话到了嗓子眼,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望着她温柔淡然的容颜,从来冰冷坚硬的心肝,仿佛也被那温热的手,撩拨得一片滚烫,糊里糊涂。

    “将军!”队伍最末,有人见步千洐迟迟未动,扬声呼喊。

    步千洐猛的收回目光,翻身上马,在踏雪身上重重一拍,足飞奔,顷刻便窜至队伍最前面。

    剩下的人矗立原地,还是破月最先转身,笑中含泪对容湛道:“回去吧。”

    容湛木然点头,转身往回走。

    步千洐策马行于队伍最前,望着惨淡的落日,只觉得全身依然僵硬如木石,血脉始终凝固。

    天是白的,地是黄的,四野茫茫,将军一生征战,终有一日尸骨埋荒野。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期盼,一直以来的豪情。

    可为何,今日被她这么一抱,从来洒脱的胸怀,便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柔软情意?

    不,并不是今日。

    是将她从五虎手中救下那日,看到她皓月般清澈的双眼;是她病倒在地牢,全身抖伏在他的胸口宛若受伤的小兽;是她胆大包天拔掉他的裤子,气息轻拂过男儿热血之躯。

    是她的马如流星坠入敌阵;

    是她亲手制造阎罗炼狱,敌军溃败如潮,尸堆积如山。

    而最后,是她站在敌阵中,面具开裂,茫然四顾,孤独而无助。

    那个时候,他竟然只凭双眼就认出了她!

    步千洐心头猛的一抽,骤然勒马。

    这几日,他一直有意躲着她疏远她。昔日她长相丑陋,她扮作小宗,他与她朝夕相处,自由自在,怎么逗她都不尴尬;可如今她换了那么一张脸,他却浑身不自在——因为他不能忽视,她是个女人,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女人。他怎么能还像大爷一样的奴役她,还能耍赖装睡让她给自己上药、偷偷找借口搂她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宁愿没有见到她的真容,便还能如往常那样,与她亲密无间。可如今……为何他会觉得,若他此刻不回头,便会错失什么?

    不能回去,不能去!有个声音在心里道:步千洐啊步千洐,你不过五品,无权势无蒙荫,如何护得住她千金娇躯?她又如何看得上你这粗莽浪荡的武夫

    可他却听到自己声音从未有过的决绝:“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

    而后他调转马头,朝城门冲去。

    破月刚走入城门数十丈,便听到身后马蹄纷乱如鼓擂。她下意识便靠到街旁躲闪,正欲回头,那马蹄声却若闪电般瞬间已至身后!

    她身子一轻,已被人大力从地上捞起,马儿四蹄如飞,越过那人熟悉坚实的肩膀,她看到容湛等人惊讶的脸越来越远。

    “怎么了?”破月诧异的望着他。

    他却沉默着,沉默着。从来漫不经心的容颜,头一回绷得死紧,甚至连额上青筋都微微凸起。他的手搂着她的腰,格外的紧,隐隐有些生疼!破月下意识就往外靠,却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紧扣在他的胸口。

    她趴在他胸口,完全不能动了。

    他抱着她,马儿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久到破月都有点害怕了,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他却忽然勒马停住,抱着她跃下了马背。

    破月勉强站定,现周遭是一片荒野。约莫也遭受过战争的洗礼,田地已然荒芜,山林也被烧尽,光秃秃的一片。

    天地间之余苍茫,四野无人,只有他们俩。

    他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破月疑惑的抬头。

    不等她抬头,眼前一暗,步千洐沉着脸,瞪着眼,嘴已经重重堵了上来。

    像是饥渴了许久的人,他的吻明显透着慌乱,透着急切。他用力含住她的嘴唇,又舔又吸,全无章法。破月嘟囔含糊道:“你……”舌头就被他逮到了,含住黏住不肯再放。

    破月一开始是惊愕,而后是抗拒,最后……则是彻底软了下来。他把她抱得太紧了,她根本动弹不了。她只能闻着他嘴里的热气,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而舌尖上酥麻的感觉,一直从嘴里,传到全身,传到心里。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

    俊脸通红,可他的神色明显放松下来,跟方才的青筋暴出、强势拥吻,完全判若两人。明亮的双眸中,全是她熟悉的疏懒笑意。疏懒中,又带着某种满足。

    明明是他轻薄她,破月却觉得很尴尬,紧张的问:“你……干嘛吻我?”

    他的胳膊状似无意的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因为你先抱了我。”

    这算什么回答?破月嘴唇上还有点痛,他亲得太重了。

    可为什么她的感觉是又甜又涩?

    “我送你回去。”他将她抱上马背,顿了顿又道,“等我。”

    破月耳根都是滚烫的,心跳如擂。心里只有他的声音反复回荡——

    等他……

    等他……

    噢,她为什么觉得全身的血都要因为这简单的两个字燃烧起来?

    步千洐暗暗等了一会,见她明明面若朝霞神色凌乱,却并不将他推开,更没赏他一个耳光。他不由得心怀舒畅惊喜暗生,一声长啸、声震云霄。

    破月吓了一跳身子一缩,他趁机将她的腰搂得更紧,策马扬鞭,掉头朝墨官城奔驰而去。

    ☆、32.肝胆

    “看好,别让她走了。”

    步千洐朝容湛丢下这句话,便策马一溜烟似的朝大部队追去。

    彼时容湛在城门已立了许久,望着破月被大哥动作温柔的抱下马,两人皆是面色潮红。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呐呐不知说什么好。

    此二人是极相配的。他心道,或许他该为大哥高兴。

    可心底那一点隐隐的羞愧和酸楚,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曾经在梦里肖想过……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若是破月姑娘跟大哥情投意合,自己会觉得对不住大哥吗?

    他做事为人从来清白无愧,此时心中却像是藏了个小鬼,惴惴不定。破天荒头一回,他没有对破月和颜悦色,而是淡然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破月跟在他身后,却未察觉他的异样。她心里可比容湛混乱多了,一会儿想着,刚才不该搂他的,他多聪明啊,现在他让容湛看住自己,还怎么走得了?一会儿又想,方才骑马回来的路上,他又低头亲了她几次,亲得她嘴都疼了,他却一个劲儿的笑。

    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走了一段,到底是容湛先平和下来,转头对破月笑道:“大哥有令,容湛不能不从。破月,我知你怕拖累我二人,可是兵荒马乱,你还是留下吧。这几日我命人加强城防,决不让那人的人马进城,待大哥回来,再做打算。”

    破月心知容湛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只得默默点头。

    就这么在墨官城又逗留了三四日,前方传来消息,说大皇子困境已解,步千洐两日内便能返回墨官城。

    听到这个消息,破月当晚就失眠了,黑黢黢的夜里,脑子里尽是步千洐在马上低头,笑着吻自己的样子。

    忐忑不安中,奇怪的事情却生了。

    三日过去了,不仅步千洐没回来,他带去的千余人马更是断了消息,容湛派去查探的人只回复说,黑沙河畔已无人驻扎。

    终于,第八日日落时分,容湛接到一份飞鸽传书。当时破月就站在他身旁,看到他脸色大变,她心里越不安了。

    “生了何事?”

    容湛放下信:“大哥……昨日被关入了婆樾城的死牢,不日问斩。罪名是贻误军机、私通敌寇。”

    破月瞪大了眼,立刻否定:“怎么可能!”步千洐通敌?绝无可能!

    可婆樾城是昔日离国都城,如今是大胥东线指挥部所在。步千洐竟被押解到那里的死牢,可见真是情况危急了。

    容湛神色凝重:“信上说……他私放了当日围攻大皇子的五百残军。”

    破月目瞪口呆:“为什么?”

    容湛摇头。

    他没对破月说明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表面相亲,实则明争暗斗许久。而皇帝似乎也有意从中选择一个继位,所以对他们的争斗,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步千洐出了事,容湛回想起来,大皇子被围黑沙河,只怕其中另有隐情。但步千洐为何会放走敌军?却连他也想不清楚缘由。只是皇室龌龊,不便向破月说道。

    他背起长剑,毅然望着破月:“我这就去婆樾城。你留在此处。”

    破月哪里肯依,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带我去!”

    容湛望着她惨白的脸色,心尖上就有点莫名疼涩,摇头道:“不成,我连夜赶路,带不上你。”

    “你留我在此处,颜朴淙找来怎么办?”破月急道,“况且若真的事关步千洐的性命,我愿……我愿……”

    我愿舍身相救。

    这不是因为那个吻,而是她欠他的。

    就算容湛匆匆赶去,他军衔比步千洐还低,又有什么办法救他出来?劫狱?纵然他武艺高强,可大胥军中藏龙卧虎。不说别的,颜朴淙才是大胥军中武艺第一啊!

    她当然要跟去探明情况。若真的回天无力,她……愿意舍了自己,向手眼通天的颜朴淙换步千洐出来。他不过五品,在颜朴淙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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