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到底是生病了,隔日里上书房便传来了胤禩告假消息,说是昨夜贪玩,爬到假山上去摔伤了腿,踝骨肿成馒头大,并或有一些发烧。
胤禩平时里是个装乖少茬主儿,诸兄弟骤闻此事多多少少都对于“胤禩会去贪玩”报以了一定程度上怀疑,但是也并未做多表示了——虽是目今上书房里小弟弟,可一个生母辛者库儿子,着人过去问一句安已经是天大荣耀。
敬重什么,还是免了吧。
只不过,当雍正爷下学以后接连好几日看到小九与小十进出隔壁院落,他就发觉比起那些虚无缥缈慰问礼品,胤禩倒是实打实地赢得了这两只友谊。
上辈子明明没有这么!!
四爷不觉闹心起来——老八你可真拉得下脸儿来,明明老九他都……虽然还算仗义地屏退了仆役并无外人瞧见,但还是……不成体统!本来他还琢磨着“造化”毛保住了,而胤禩虽然面上不显,但男儿丢什么也不能丢脸,这一窝三起子怎也得自己开掐,哪儿料想胤禩居然比上辈子提早了一年多就收服了两个混世魔王!
简直是天生就能将人心算无遗漏,亏他还揣摩着胤禩年幼并无甚心机。
于是连带着十三小嫩团子扭着肥腰扑到他怀中,雍正爷脸色都未见稍霁。惹得十三阿哥胤祥伸出尚带了肉窝窝小手一巴掌糊到了老四脸上,拍了好几把才奶声奶气地道:“四哥,不难过。”
四哥没有难过,四哥只是……有点纠结而已。
“去,给十三阿哥取些糕点来!”
于是那一日素来鸡婆雍正帝并没能顾得上十三阿哥究竟吃了几块糕点,连胤祥将两只油乎乎小爪子按到了他衣襟上,顺便抖了他一声饽饽渣都没意。只是兀自思忖着上一辈子到这一辈子都一直住隔壁邻居。
细细想来,其实从上辈子开始,他对于老八印象一直都是“处事圆滑,面孔温顺,妄蓄大志,骨子里却又江湖义气,真真是十成十上不得台面!”但是他们早年关系到底也极好过,否则就不会从府邸到院子统统修建一处了。只后来他同老九不对付,老八又袒护紧,加上大千岁与二太子争端逐步浮出水面,少不得要疏远。
只是他总是想不明白,他康熙五十一年明明伸出了橄榄枝,又企图点拨一二,老八怎么就这样死不悔改呢?!
想到前生他即便逼迫老九,和离了他发妻,甚至屈辱地替他改了姓名,也终究没能拿捏得住老八,让他到死都未对自己真心低头过。不由又是一阵气闷……那个年月也就罢了,怎么现如今一个小崽子,他都猜不透他心思了?!
再联想到胤禩素日虽然心软,但这“心软名单”上却从来没有自己。雍正帝不觉是恼火地哼了哼,直接翻身下榻,惊得旁边胤祥掉了手中糕饼,而他却也只是揉了揉小胤祥脑袋,招呼张起麟与奶嬷嬷护送十三阿哥回宫。自己则是打定主意要去胤禩院子里走一趟了。
横竖他也是看到那天胤禩“丢脸”观众之一,若此时不去慰问一番,还不非得打小儿就存下芥蒂?!不论他往后用不用老八,这却是极不妥!
◆ ◆ ◆ ◆
其实雍正爷明显是想多了。
幼年胤禩眼中,他这位四哥素来都是有些冷艳高贵到不可一世,养母身份尊贵,以至于除了面对小十三与佟贵妃,平素里简直连个笑脸都欠奉。并非没同他说过话,只是总似带了些离心隔阂与审视里头,让他没来由地心里发寒。所以看到他“丢脸”又如何,恐怕这位四哥眼里从未有过他这个八弟吧?
所以当四爷送走了小十三,着张起麟备了些消肿化瘀膏药,又携了苏培盛一起踏入了隔壁三所院门时候,胤禩着实有些受惊。
郝进揭开主屋门帘,躬身请四爷进来时,胤禩正将一只脚架身侧鸡翅木矮凳上养伤,手中却擒了一杆七紫三羊,一看便是即便病中也不好落下功课,正温书。
“四哥……”
看到这样胤禩,雍正爷心头倒是一动——是了,老八若想出头,定是要比寻常兄弟多付出数倍努力。而他再一掸眼,就见到胤禩面上已然挂起了那副招牌笑脸,腿也要从凳子上放下去。
雍正爷平时是喜欢懂规矩,却独独对老八规矩有些难以招架,只因为这个弟弟一辈子外人面前都显得得体周到,规矩是不爽不错。惹得他雍正朝都不好用“御前失仪”来抓他把柄!于是一拳头塞棉花上感觉顷刻间就又回来了几分。他只好一挥手让苏培盛放下东西,自己则步上前扶住了胤禩。
“你还有伤病身,自己弟兄、不必多礼。”
胤禩一愣,觉得从来捉摸不透他这位四哥,那日御花园之事他本是强自忍耐才隐去了当时失措与尴尬,但也未曾想到这位四哥会特特儿地上门来探望他,八岁孩子到底不会掩饰,面上闪过一抹“四哥您到底为何而来,弟弟同您很熟么?”表情来。
没能逃过五十七岁老鬼眼,老鬼少女心登时掠过几分不——小八,我是看你颇有才,那日里是不缺原则傲骨,我们往昔也还有些情分,这才不想重蹈覆辙地特来拉你一把,你可别再这般不识好歹!
好胤禩终是看人眼色长大,初时只是觉得这位四哥看他眼神凌厉而又猜不出目,才小心对待,却终究也没想去揭对方逆鳞。心里虽然还有些怪异,可顺着别人性子惯了,便垂下了一双清秀微长鹤目,浅笑应道:“四哥还送伤药来,真是太客气了。”
怎么同样是笑脸,十三弟笑起来就天真无邪,而老八你怎么看怎么也像是圆滑诡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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