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杀的?谁让你杀的!”他怒吼,“你好得很,你杀了李敢?你还要不要前程了,还打不打匈奴了!朕几时要你插手这些烂摊子!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专心打仗,别管政事,别管政事!”
“你只要把仗打好,什么没有!谁让你自作主张卷进这些脏事的!朕和皇后——”
刘彻突然顿住了。
朕和皇后都难得的达成了一致,要让你什么也不管,只管打仗。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霍去病倏然抬头看了刘彻一眼,他眼中仿佛有晶莹一闪即过。
阿娇啊。
你的魂魄现在何方?
这是你心爱的孩子,朕知道。
“来人!”刘彻再也不看霍去病一眼,厉声吩咐,内侍很快跑了上来。刘彻脸色阴沉得可怕,像要吃人一样,他在原地踱来踱去,突然咬着牙笑了一下:“多么可惜啊,关内侯李敢,竟然被鹿顶死了!”
“去传旨,抚恤他的家人。”刘彻冷冷说,“虽然不是战死的,也是我大汉的英烈,告诉所有人,关内侯李敢在狩猎途中被鹿角挑死了!”
霍去病把唇咬得要出血,他无声地叩首,转身走了出去。
“这件事情不能让它乱传,一定要压下去!”犹能听见刘彻的吩咐声。
不可能压下去的。刘彻希望霍去病置身事外,让窦、陈、王、李几大家族和皇后的大部分势力自己钻入嗀中,他保霍去病而杀大部分人。但霍去病的意图恰恰相反。
夜茴再次走进书房的时候,霍去病正闭目小寐,他眼下有疲惫的阴影。她数次启唇,可是又沉默,她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敢就这样死了,曾经的鲜活生命,曾经的英武儿郎……她还记得他在车窗旁打听皇后,她心中暗骂傻大个儿。可他是个好人,他不该死。
谁又该死?
霍去病倏然睁开眼睛,他神色中有一丝惊喜,可是很快又黯淡下去。夜茴暗暗想,回去后就换掉熏香。
她若无其事地问:“今天去哪儿了?”
“到长乐宫和椒房殿走了走。”霍去病坐正了,“小时候总觉得那里的宫道很长,现在发现也不过如此,几步路就走完了。”
拉着他走过那些路的伊人已经不在,几许往事恍然如梦。
“今天我出了一趟门。”夜茴犹豫地说,“就连大街上都有人在议论,说李敢根本不是被鹿挑死的。”
霍去病笑了笑:“嗯。所以你要做好准备了。”
“什么准备?”夜茴心生不祥。
“皇上肯定会把我贬谪出京,至于去哪里就不知道了,差一点的是南蛮,好一点去西域。这么大一个冠军侯府,我就托给你了。”霍去病轻松地说着,全然不当一回事,“不过你要是找到了如意郎君,那也不用管它,先嫁了再说。”
夜茴怔怔。
“窦家、陈家,肯定会遭到贬谪,有很多事情都挺忌讳的,千万不能做,做了迟早会被清算。”霍去病微笑,那笑容如同阳光,照亮所有晦暗。“所以我准备了这个。”
夜茴抢过来看,那是一道上疏——
“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这竟然是一道巩固太子地位的诏书,霍去病请求陛下分派诸皇子就藩,这分明是要将昌邑王遣回封地,彻底杜绝他继位的可能。
昌邑王在名义上是皇后养子。
“等我走之后再过一两个月,我会把它报上来。”霍去病吩咐,“你记得和你父亲他们通个气,上书附议。”
是,这就是他为窦、陈两家想的后路,一退再退、一忍再忍,通过拥护太子表示对皇帝的臣服。
霍去病本就是戴罪之身,又胆敢在这种风口浪尖的关头向陛下提出这么敏感的问题……他确实当得“昧死”二字的!
夜茴几乎气得笑了,她突然情绪崩溃,跺着脚尖叫起来:“韩嫣呢?韩嫣呢!他为什么不来挑大梁,明明皇后娘娘最看重他!就是他来这里说三道四,逼得你不能不出头——”
“好了。”霍去病安抚她,“这当然是我的事。也是机缘凑巧,如果不是这么来一遭,我真不知道阿娇平时工作压力这么大。”他轻笑,眼角弯起,这样漂亮的笑容看得人心痛似的悸动。
“我听人说,娘娘早就薨逝了,只是陛下秘不发丧。”夜茴口不择言,“霍去病,你为自己想想。”
霍去病脸色一沉,但他的涵养和风度是一流的,只是淡淡说:“人谁无死,重要的是活着的时候遇到过,死后能再次相聚。”
对死亡,他一瞬间流露出的感情竟然是渴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