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藤原氏府邸。
烛光摇曳。
长发披散在白色的被褥上,她的脸色如同一张新制的雪白笺纸。唇色也已近苍白,两颊瘦削,散乱的额发贴在额头上。
他却看不到她弥留之际虽苍白却依旧美丽无双的容色。
跪坐在十步远的距离,透过轻薄却紧密的竹帘,他只能看到帘内隐隐约约的消瘦身影。她已近弥留之际,已经不用再顾忌诸多,侍女已经被她屏退,但他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掀开那层薄薄的帘幕。
“佑生。”
她伸出手,唇角有一抹温柔的笑容,声音微弱,却如同多年以前那样,总让他瞬间就能心神皆安。他很想像初见时那般,就那样只凭直觉,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
掀开竹帘的那一刻,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中那温柔的欢欣和眷恋,可是没等他握住她早已枯瘦的手,那曾经纤长如玉的手臂却兀的无力垂下,重重地落到了地面上。
他这才毫不迟疑地疾行到她的身旁,一把紧握住她已经开始冰凉的手。
身体的温度早已开始流失,瞳眸中的温暖却始终不曾散去。
“请代我看他长大,佑生,拜托你了,务必保重,还有……”
“……抱歉。”
她笑着阖上双眼,神色柔和,如果不是因为生产后久病而浮现的病容,她好像只是在心爱的人怀中,心满意足地睡了一个安详的午觉,她握着他的手,就像很多年前她伸出手的那一刻。
她这一生,曾向两个人这样伸出过手。
就再也没能放开过。
三月而来,弥月而落。
八原。
想及梦中的那个美丽女子,弥生对眼前这个妖怪的心情也很是复杂,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解决危机,否则一直耗在这里肯定不是办法,先不说如果天明之前无法回到藤原家会产生的麻烦,就现在来说,猫咪老师几个人也全都挂了彩,尤其是柊的状况,肯定算是不容乐观。
弥生一咬牙,声音冷淡地说道:“你爱她?就算给她带来的全是痛苦?”
“痛苦?”弥生对她的质疑让鸢紫心中暴怒,千年之前她就是带着无尽的愤怒被封印的,千年之间,那股怨恨一直都不曾消失。“我会陪着她,只有我能理解她……”
尽管发生在千年之前,但弥姬的痛苦,对弥生来说并不是全然陌生的。
鸢紫认为只有她能给予孤独痛苦中的弥姬永恒的陪伴,她认为自己是真正爱着弥姬的,但她从来没有想过——
“她所有的孤独和痛苦,都是你一手造就的,再以施恩者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身边,这世上还真的很少有比这还残忍的事情了。”
所谓的恶鬼的诅咒,击退甚至击杀阴阳寮的数位声名显著的阴阳师,就是被封印了千年仍旧妖力强悍的平安京大妖怪鸢紫所为。
她也曾经爱上过一个人类男子,隐瞒了妖怪的身份,只想要与他白头偕老,甚至不惜重重困阻想要去寻找成为人类的办法,但却在被知道了妖怪身份后,被抛弃,被退治击杀。
她憎恨男人,也憎恨人类,每一个走到那片鸢尾花田的人类,都会被她用厉风割断喉咙,用他们的鲜血浇灌那片妖冶的幽紫花田,这样吸饱了人类血液的鸢尾花,从根到花瓣都浸润着沁入皮肉的剧毒。
只有弥姬偶然间从花田间看到了她,她还没来得低扬起袖摆。
那个女孩伸出手,笑容甜美纯净。
“你真漂亮,下次能来找你吗?”
无尽孤独中唯一的亮色,抓住了就再也不愿意放开。
从此之后,她就一直跟在弥姬的身后,刚开始还只是或有意或无意伤害到或者碰到弥姬的人会被她以厉风击退,后来嫉妒成狂的她忍受不了任何接近弥姬的人,只要靠近弥姬,就会遍体鳞伤并且身中剧毒。
虽然不能使用灵力,弥姬的眼睛如同的笑容般纯净,大多数情况下,她是看不到妖怪的。弥姬能够与人类交谈,和她们一同欢笑,却总是看不到她,看不到她的爱意和欢欣。
——不能忍受!不能饶恕!
身负“鬼姬”之名,家里所有人都对弥姬讳莫如深,弥姬的父亲亲自下令将她放逐到郊外的别院里。
别院里只有弥姬和她,只有她们,再也没有那些愚蠢的人类。
弥姬再次看到她的时候,是被阴阳寮中排挤,而被派到大纳言家的别院来送死的佑生将符咒甩到她身上之时。
那个少年神色坚定,虽然年龄尚小,但符咒的威力却丝毫不逊于那些曾被她击杀的大阴阳师。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送死的,实际上,他更想来报恩。将他从饿死的边缘救起,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沦为仆役而特地将他送入阴阳寮中学习,为了报答当年那个女孩的恩情,他自认为自己不是阴阳寮中最有才华的,但绝对是最勤奋的一个。
更何况他的确是最有才华甚至是天赋异才的那个人。
一举重伤并驱逐了缠绕大纳言长女的恶鬼,这个出身微贱的少年顿时名扬平安京,并受到了阴阳头的重视和栽培,凭借才华和努力,成为备受赞誉的少年英才。
但他们却渐行渐远。
时隔多年再度出现在人前,弥姬的美貌首先惊艳了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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