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此中细末,只道司马辛放荡不羁,有个把红颜知己也属寻常。
此时天色已暗,一弯弦月东升。这天是七月廿八,离东方麟出嫁的日子渐近。无为不知她婚期到底在哪天,日前曾路过南京,隐约听说,东方家小姐将要出嫁,白家迎亲的人都已到了南京。方才在这孤园旷庭里聆听一段琵琶声,端的勾起许多思念。此时低头不语。
“上官公子,近来可曾见过东方小姐?”冷不防司马辛突然问了一句。
见房通宝有些不明所以,司马辛道:“房秀才,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去年到你家去讨宝贝的东方镖局那位林少爷,其实便是东方家的小姐。”房通宝听言,惊讶道:“啊?真的?”司马辛点头道:“她化妆术十分高明,连我也差点被骗。”说罢又望向无为道:“你们不是朋友么?”
无为脸上略现尴尬,道:“是。不过最近我游历远方,并未见过她。”
司马辛道:“上次我和你们提起过,白阁主是我姑父,这些时日,我一直在为他家老爷子治病,所以这次我表弟娶妻,也邀我去参加婚宴。唉,”轻叹一声,又道,“其实我不大想去。我们家和他们家素无什么来往。可不去却是失了礼数,于家母面上不妥。正好二位在此,也都认得东方小姐,可否陪我一同前去赴宴?也免得我席间无人说话。”
房通宝愣了一下,继而道:“公子这是哪里话,你吩咐,在下自然去。”
无为有些为难,犹豫再三,却道:“二位,有件事我要先说明。其实……我是个出家人。”
司马辛和房通宝面露异色。司马辛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道:“此话怎讲?”无为见他笑得有几分揶揄,脸上发红,道:“不瞒二位,我是个全真道人。去年去看望在京城为官的同窗,为了不给他添麻烦,便做俗人打扮。之后……有时为了方便行走,亦做如此打扮。但实在是个出家人。所以……参加婚宴之事,不大妥当吧。”实话虽说出口了,可无为心里没底气,倒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模样。
房通宝闭口不言,却听得司马辛哈哈大笑道:“上官道长!这有何难?有道是心中自在,何惧他人口舌。你们道家不就是讲个自在逍遥么?凡尘俗事不过过眼云烟,去一去又何妨?更别说,除了我二人,谁知道你是道士。”
无为不想和他争辩,点头答应了,心里明白,自己何尝不想去,即便不去,心中烦恼又能斩断么?既然斩不断,不如顺其自然。
数日一晃而过,若不是心有牵挂,住在不择园中倒很和无为的心意。园子里极清幽,但因其离西湖各处名胜不远,日间亦会有游人漫步至此,并不冷清。和司马辛共处这几日,无为渐渐发现,他并不像当初乍见时那样高傲,或许是当时不熟的缘故,总让人觉得他有些冷淡傲慢,直到这几日渐渐熟悉后,相谈合恰,反而觉得此人心思天然,直爽无忌,一点不惹人厌烦。
无为少时便对医道颇感兴趣,从而研读过很多医书,也算小有所成,不过所学之术,大都注重内调,未曾涉猎刀针。而司马辛却极擅长外科刀针之法。据他说,这最初还是从李夫人手中继承的。谈到白老阁主所患顽症,司马辛说,老阁主自去年起便觉腹侧肋下频频发痛,白日虚寒,夜间盗汗,本来就已老迈的身体每况愈下,至今年早些时候,已难得下床。曾经请过好几位杭州的名医,可各执己见,也没个确定的说法。只道是内毒深积,肝有淤肿,劳心所致,开了许多理气疏导的方子,可吃了也不大见效,依旧时好时坏。
月前他来为老阁主诊治时,发现其肋下肿块分明,按之则疼痛难忍,连皮肤上都能看见青红的血管,腹中积水,胀大如箕,卧床亦喘,形容枯槁。司马辛当即便说,倘若不开腹取瘤,大去之期不远。可老阁主死活不肯,只愿服汤药。白孟扬也没办法,劝了好多次,老阁主才勉强同意,让司马辛试刀一次。说是开腹,实际只在腹腔开两道小口初探,结果发现,恶瘤如积珠垒石一般四散蔓延,佛祖在世也救不了了。于是那天司马辛只能将刀所能及处清理了一番,便帮他缝合。之后同白孟扬说,倘若老阁主愿意一月之后再行一次,到时他可尽全力替他剔除毒瘤,兴许能够让他在去世之前过得舒服一些。可老阁主这回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了。司马辛无法,只能调制汤药替他拖延着。说罢向无为叹道,像白老阁主这样曾经武艺高超的人物,老来却得了这样的病,可能是由多年难解之心结诱发,常年累月郁毒积累,一朝发而不可收。无为一面惊叹司马辛的医术,一面亦感叹人生多苦,无常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