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后,直奔灵峰不择园。至园中,无为到后面找马,而东方麟则飞快地换掉了新娘的衣裳头面,胡乱擦去脸上的脂粉,从无为的行李中抓出一件道袍披上。二人从后门纵马而出时,前面白志杰已带着众人在死命地敲门了。
一路快马出了杭州城,暮色已垂,二人不敢耽搁,也未辨方向,径直往前赶路,天黑时到了余杭县城。亏得天色暗了,没人注意到东方麟凌乱的发髻,还有道袍底下的艳红绸裤与绣花鞋。二人转入一条僻静街道,下马来沿着墙边走,东方麟很小心地走在马的内侧,又有夜色遮挡,果真无人侧目。不谙道路,七拐八弯地走到了一条小河边,沿岸皆是民居,不少人家都熄灯了,只有晚归的小贩挑着担子,从不远处桥上经过。月色昏暗,水面荡起暗沉沉的涟漪。
东方麟长长松了一口气,抛了缰绳,至岸边坐下,垂头不语。
无为将马拴在树上,见她不言不语,不知说什么好,也过去坐下,侧目而望,东方麟半边脸都没在夜色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见无为看她,东方麟抱起膝盖,将头微微侧了过去。无为不解,过了好一会儿,见她动也不动,轻声问道:“东方,这么久了,你饿了吧。我去找点吃的?”
东方麟不语。无为心里着急,不知她到底怎么了,只能小心道:“东方,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这样,我……我很担心。”这一路,东方麟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脸色严肃,和平日判若两人。
这时,只见她将头埋在膝上,肩膀似乎在微微颤动,无为侧耳听去,猛然发现她似乎在哭。顿时心中大乱,想去安慰,又怕出言唐突,左右为难,如坐针毡。
就这么过了好久,无为一筹莫展之际,只见东方麟忽然抬起头来,用力抹了一把脸,转头朝无为道:“对不起。”见她终于说话了,无为释怀,忙道:“没事,没事。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闷着不好。”
东方麟吸了一把鼻涕,用袖子擦了,挤出个十分勉强的笑容道:“我这样一走了之,实在是太……太不应该了。”话匣一打开,心里也似乎解开了一般,“其实白阁主说得没错。我这一走,把我们东方家的颜面丢尽了!我这一辈子洗不清也就算了,可是我的父母,哥嫂,还有我的爷爷,都要因为此事蒙羞,我……我怎么对得起他们!”无为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只见她伸手抹掉眼泪,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声音发颤说道:“可是,我不甘心啊。怎么说,我也是东方镖局的副总镖头。”她苦笑一声,“虽然,那只是挂名的,只是爷爷和几位老镖头们逗我开心的……可我不甘心。”她的眼睛里泪水闪动,明亮如星,“我不想,我不想我的一辈子就这么过了。我不想,就这么嫁给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人。真的不想!就算要背上所有的恶名,我还是不想。”
这样的面容,这样的话语,仿佛要烙到人心底里去。无为忽然意识到,一别这几个月中,她不知多少次在家族礼法和自己的心意之间苦苦挣扎,今天这样的举动,又是需要怎样的勇气。一时胸中亦荡气回肠,定神缓缓道:“东方,不要自责了。我想,你的爷爷一定不会怪你的。”
东方麟半哭半笑地点了点头,道:“爷爷他明白我。可我还是对不起他。”
无为道:“不管多少人来找你麻烦,我一定帮你。”方才在婚礼上听彭老管家言语,无为已有所悟,如今听她言下亦有此意,心中对东方老爷子的敬佩又多了几分。于是认真安慰道:“你的一辈子本该由你自己说了算,他人的话不必去介怀,过了今天,以后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东方麟连连点头,又不住地用手抹脸。良久之后,她长叹一声,气息显然已平和下来,说道:“事情已经做下,我这算是和东方家断绝关系了。将来只有浪迹江湖,亡命天涯咯。”
“我去找点吃的来。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怎么浪迹江湖。”无为见她缓了过来,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没过多久,无为回来了。腋下夹着一个大纸包,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这时东方麟已恢复常态,起身来接过碗道:“好香啊!”无为笑道:“幸好还有家铺子开着。我叫师傅在你这碗里多加了些麻油,还有一个鸡蛋。”两人席地坐下,无为将纸包打开,递上来道:“新出锅的煎饺。”东方麟饿极了,二话不说,大口吞着面条,又夹了一个煎饺送入口中,直呼好吃。无为一边吃着自己的面,一边不时地看看东方麟。不知何时,月亮从乌云背后露出脸来,倒影在小河里莹莹晃动着。这样的姑娘,想必几辈子也只能遇上这一个吧。
吃饱了饭,东方麟精神起来,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道:“你买面,怎么人家连碗也给你了?”无为道:“哪里。我连碗一并买了。”东方麟抿嘴一笑,又道:“你说我这副模样,天亮了怎么见人,还得要去弄一副行头来才是。不如趁着天黑赶紧去偷。”听见“偷”字,无为无语,不过除此之外确无他法,只得应了。
二人轻手轻脚,避过打更的,摸到一条大街上。东方麟聚精会神左顾右盼,不多时,指指前面对无为道:“你看那里,‘王裁缝店’。就去他家看看。”
从侧墙翻进,摸进店堂里,将窗户打开,借着月光能看见一排做好的或是缝了一半的各式衣着,另一边还有巾帽靴鞋等。东方麟喜道找对了地方,从架上拽了一堆衣物往里间去试,无为心神不定地在外面望风。
窗户开着,有微风阵阵吹进来,忽然间,无为隐约听见有咽咽噎噎的哭声,随风断断续续传来。哭声很低,不留神根本听不见。正猜想是什么人家遇上了怎样的伤心事,东方麟从里面出来了,已换好一套男装,挺合身的。东方麟道:“你站在窗口发什么愣啊?”无为道:“你来这里,静静地听,是不是听到有人在哭?”东方麟凑了过来。这时哭声似乎又响了一些,是个女人的声音,幽长低哑,夜色深邃里,听起来格外悲伤。生离死别,固是人人难逃,萦夜悲声,到底惹人伤感,二人不忍多听,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