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闹瘟疫,死了好多人,外面棺材里的老道昨日刚死,天下雨,还没来得及下葬。自从张真人谢世,观中人心涣散,再逢瘟疫,众人都各自寻出路去了。二人见这道童神色慌张,话也说不清楚,便不多问,卸了雨具,进入三清殿。
殿中有一年老道人坐在矮凳上修伞,抬头看见进来的两人装束利落,步履矫健,冷不防唬了一下,定睛再看,却是一个文静的青年和一个男装姑娘,松了口气,这才上前招呼。寒暄少许后,无为和东方麟从老道口中得知,自从张真人谢世,这观里就不曾太平过。原来,松江府城里常年来盘踞着一伙乞丐,都归一个姓金的团头管辖。这姓金的虽说是个乞丐头,可势力却大,手下百十来个乞丐,平日里破衣烂衫一身臭气地走街串巷强行乞讨,不给钱物就堵门栏路不让人家安生,街坊里凡有红白喜事,店铺开张,都要事先孝敬金团头,否则就会引来一伙叫花上门闹事。肆无忌惮,连华亭县令都被他们拦过轿子,据说是因为县令纠察金团头吃养济院空额的事。这金团头名义上是华亭县养济院孤老的会头,多年来谎报人数领空额,又拿钱米去贿赂管事的皂吏,还放高利贷,如今已是个富户,住着上好的房子,用着上等吃穿,俨然一方土地。
大约夏天的时候,听说松江府织染局的大使严官人看上了长春观的蔷薇园,想据为己有,无奈张真人不卖,严官人便出了个馊主意,花钱让金团头教唆了一帮乞丐和光棍,三天两头来闹事。起初还顾及张真人是县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也不敢大闹,待及真人去世,便变本加厉地大闹起来。
且说当晚,无为向房通宝叙说此间细末,谈及这伙乞丐所为,实让人不耻,因道:“以往我也曾行走江湖,除了自顾生计外,倒真的不曾留心这些末流,如今方知其可恶至极。”房通宝笑道:“唉,上官兄清雅,自然不理会这等龌龊人的伎俩。可谓鸿鹄蠹鼠,各有其道。和他们撞上,免不了得溅一身脏水。”
无为摇头笑道:“房兄取笑了。的确是麻烦。当时听老道长一说,我和东方小姐都气愤。尤其是东方小姐,张真人是东方太老爷的故友,此番特来祭奠,却正好撞上这启恶徒寻衅。不瞒你说,就在我们到这的第二天,就有叫花到门前泼屎尿馊水,大唱大跳地不散,闹得外头的人不得靠近,里面的人出不去。本要送那病死的道人出殡,也阻住了。东方小姐欲出门将这些人打散,可实在忍不了肮脏,最后还是我去把他们暂时赶走。”无为一脸无奈道,“又不好伤人,名义上都是些讨生活的穷苦人。”
房通宝问道:“那后来,你们怎的将他们摆平?”无为道:“没好法子,只能暗地里去将金团头和那个严官人教训了一次,让他们暂且畏惧,不敢再来观中惹事。”苦笑又道:“充其量只是权宜罢了。姓金的虽没什么大能耐,毕竟是地头蛇,人脉广,事后即刻去府衙报了官。而那严官人,虽只是个从九品小官,可掌管着上供朝廷的织物,和上面派来驻在这里的太监关系又好,知府也要给点面子。于是,便有好几次差役找上门来要拿人。差点打起来。幸亏县令苗大人通达,据理力争,松江府才罢了这案子。”房通宝道:“能这样就不错了。和官府打交道总是憋屈些。好在不曾需要用钱财打点。”无为笑道:“巧就巧在,当时我就以游方道人的名头,在观中行医施药,治好许多乡民。苗大人才能借机说服知府,说是以民生为重,尽量息事宁人。也幸亏闹事的不是什么权贵,否则才没这么好办。唉,我算是领教了。改日我一走,这些人不知又会怎样呢!”
房通宝道:“上官兄秉性为善,换作别人,说不定索性来个斩草除根。”无为摇头道:“不好。上天有好生之德。又如房兄所言,蝼蚁亦有生存之道,今日若除掉一个金团头,明日不定又冒出一个李团头,王团头,怎能除根。我等也只能眼见即行善,不能扭转世道乾坤。”此言一出,二人皆有所思。
那夜二人闲聊至三更方歇息。三日后,无为将道观交还给老道人看管,和房通宝一同上路往杭州来。到后又过了三日,东方麟才从南京赶来。她此去,是向祖父秉明长春观的事,恰逢新年刚过,祖父便留她又小住了数日。由于上次逃婚之事,东方家和白家闹得很尴尬,这次大会都不便来参加,只托人送信向老阁主问个安。东方麟为此内疚不已,几日都打不起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