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木讷谨畏的老头儿未此胆量,李高一副势豪纨绔的架式,倒像是会作出糊涂事来。慈圣太后对这个弟弟很不满,曾多次切责,后她怕武清伯受李高影响,将他丢出京城,外出公干。就是武清伯有时也受不了李高的疯嘴,胡言乱语,成天和他闹别扭。
朱翊钧淡笑道:“您放心,倒没有出什么事,路过顺道看看您过的怎样。”
他看不上李高,平时没个好脸色,对武清伯倒是和气,在他看来,除了贪财这个老人便没什么不好。
武清伯一乐,脸色顿时颜色一变,笑呵呵道:“好呀,好呀,皇帝外孙孝顺,比你娘你舅孝顺多了。”
“也不知道你娘怎么回事?最近咱一进宫就说去礼佛,咱特意赶进宫相见。搭帮着咱也在菩萨面前磕几个头,烧一炉香。都好几次不让出面,你舅舅走了,咱找她说说话解解闷都被挡回来。她是太后,咱生不得闲气,这事咱爷孙俩说道,你别和她说。”
武清伯叹叹气,脸色有些寂寞,与他絮叨说道,看来这阵子慈圣太后是真的冷落他父亲了。按以往武清伯逮着机会,三天两头的去慈宁宫找慈圣太后,都不见有人敢拦,慈圣太后尽管知道他父亲的特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心里头还是高兴,乐呵呵的说着话。
朱翊钧目中光芒闪动,顿了片刻,才蹙眉道:“许是这几日,母后身体不适,不想让你担心。您放心,过几日朕进宫看看。”
武清伯点了点头,他说给朱翊钧听就是想让他在慈圣太后面前说说好话,怕他真做了什么事,闺女与他离了心。
“几日?”武清伯的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话上,这时才反应过来,顿时他把大腿一拍,大声说道:“对了,英国公不是告诉咱,你过两天才回来,咱买了一大溜的红灯笼,到时候满京城又是喜气洋洋,就等着那天应景儿挂上。你这是怎么回事?”
朱翊钧不置可否,而是巧妙地转过话题说道:“京里出了些事,先一步回来看看。”
“这怎么行!”武清伯话一出口,立刻感到不妥,又说道,“你娘会生气的,快,快,咱现在就送你回宫,你是皇帝,不在宫里传出去像什么话。”
朱翊钧见他急躁的模样,抬起了眼,认真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无奈,不予置答。
武清伯说不动他,这时候也不看脸色了,他觉得这外孙和儿子闺女一样的不让人省事,兀自说道:“咱知道,这叫微服私访。戏文里都这么演。你有正经事儿要办,咱不能耽误了你。但是你必须住在咱这。”
武清伯干瘦朴实的脸上,难得正经的说道。
朱翊钧一顿,武清伯不待他接话,硬气道:“咱这天字第一号的皇亲国戚,光府邸宅子就有五百间屋子,护卫百来人,你住在这,外公心里才能安生。”
武清伯紧巴巴的看着朱翊钧,心里还有些吃不准,毕竟他从没和自己这个皇帝外孙相处过,一个月都见不上一个面,别说这么聊天了,平日李高成天在他耳边唠叨,皇上怎么不和气,他大气不敢哈一声。
半晌过后,朱翊钧思忖一番,终于是笑了:“那就听您的。”
武清伯哈哈大笑,拍手道:“行,咱这就给你收拾收拾去。”武清伯是个劳动人,过上贵族生活,始终不忘“富时莫忘穷”的古训,日子过得十分悭吝。一想是皇帝外孙住家里,以往不舍得用的,铺排华贵的东西,统统摆上,起码别让用惯了大内物件的外孙,觉得咱有多寒酸似的。
临了门,武清伯朝朱翊钧挤了挤眼,一咧嘴便露出了满口的黄牙,他熟络地说:“咱知道,不和别人说,这是咱们爷孙俩的秘密。”说完便缩着身子,一颤一颤的走了。
朱翊钧见他走远,眼中笑意更甚,又往前一倾,想拿茶壶,梁永在一旁连忙添茶,轻赞道:“皇上真是高明。”
朱翊钧挑眉,不予置答。
他回京原就打算先在武清伯府上住几天。一来,住在外边若被查到,难免显得朝廷太过无能,而武清伯府上人丁简单,守备充沛,环境幽美。其二,武清伯交友简单,一大把岁数贵为国丈,不怕自恃有功野心滋长。他尚不必开口,武清伯必定会强留他在府邸安歇。
“奴婢就不明白,别院都收拾好了,怎的好好改住李老太爷这来了。”梁永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以往朱翊钧对武清伯是难以招架,常常避而不见,什么时候又熟络上了。
朱翊钧笑而不答,施施然起身,整理了衣袖,墨色的瞳仁冷静而凛冽,吩咐梁永:“去跟朱希孝说一声,让他一定盯住了慈庆宫,顺便与其他那些镇江锦衣卫通个气,不管这位王爷找什么理由出了藩邸,都别搭理,未诏入京,朕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梁永自然明白朱翊钧的意思,当即应了下来,犹豫了片刻,问道:“那潞王千岁那边?”
“这个嘛,派个人去于慎行府上替朕送个口信……”
朱翊钧说着朝他招了招手,梁永会意弯下腰靠了过去,朱翊钧贴在他耳背低声嘱咐了几句,梁永听明白过来之后,笑道:“皇上放心,奴婢这就派人过去给于大人他们送信。”
朱翊钧又笑了笑,薄唇轻勾起,他既然已经回来,鸠占鹊巢,李代桃僵的把戏也是时候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