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两旁亦不见坊墙楼阁,可见不是居民区。
明晃晃的烈日宛如毒辣火海,连白杨的树叶都晒得焦了,懒洋洋地耷拉下来。
高大沉重的栅栏围在土垛前方,四周守卫的持戟士兵却个个眉目肃然,盔甲加身,除去慑人的威风气势外,严明军纪可见一斑。
这是陈王麾下的十一万镇西军,早年曾随今上征战中原,北拒羌、羝,立下不世战功。即使朝廷已十余年未曾大规模用兵,但威名远扬的镇西军练兵如旧,没有迷失在暂时的安稳表象下,仍保持着极度锐利的锋芒。
这使手持天子制书前来传令的内侍感到一阵欣喜,而欣喜过后是更深的惊惧。
“陛下已决意对突厥用兵?”宇文思微笑着问。与此同时,跪坐在他右侧的妙龄少女正将一颗枇杷递到他嘴边,他平静地吃了。
内侍无法从他的言行里看出他是否感到意外,只好道:“北方突厥屡次来犯边境,抢掠钱粮不谈,想必王爷也已知道风声——突厥大单于率军十五万借口中原边境都督无故抓人,已渡过黄河天险、夺取赵县后迟迟不退,显然意在开战。陛下思及边境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且突厥已打上门来,如不开战,中原朝廷颜面何存?诸位大臣们无论如何也劝阻不了,只得同意陛下御驾亲征。”
宇文思道:“陛下圣明,此去必旗开得胜。”
内侍看着镇定自若的陈王与侍女眉来眼去,心下非常不自在。不知是画面刺痛了他敏感的神经,还是他想到了已是陈王妃的清河帝姬。
他觉得口干舌燥,一阵无名之火萌芽,烧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内侍连忙端起面前的银盏灌进嘴里,等咽下去了才发觉那不是水,是酒。
“咳、咳咳——”内侍白净的面庞呛得通红,抬头却见宇文思仍微笑着凝视他,波澜不惊,仿佛这个表情已在他脸上生了根。
这是个可怕的人。
内侍心想:自己不是他的对手。陛下也未必是。
这时候门外一名百夫长疾步进来,在李为耳边低语了一阵,李为吩咐了一句,挥手令其下去了。
宇文思关切道:“安内侍要不要紧?——拿水来。”
“不、不,没什么要紧。”内侍接过水饮了一口,吸气道,“奴婢丢人了,叫王爷看了笑话,实在对不住。这是陛下调镇西军随御驾出征的制书与兵符,着令王爷领兵,为前锋十五营大将军,统领一应事宜,有劳王爷接旨。”
宇文思极为恭敬地跪地接旨,内侍连忙在他跪下去的瞬间扶起来,客气道:“王爷请起。”
宇文思很快看完制书,随手递给一旁的李为收起来,沉吟须臾,道:“下月初九誓师行军?今日已二十一了,我领兵入京最快也要半月,这么急?”
内侍忙道:“陛下说兵贵神速,迟则生变,所以定得是赶了些。王爷若有难处,奴婢……”
宇文思笑道:“陛下这话说得十分有理。我没有难处,今晚将话传下去,明日一早就令辎重营开始准备。只是有一件事奇怪:陛下要我领着世子一同入京,但也未曾指我的哪一个儿子为世子。因着某个理不清的缘故,我倒不好妄自揣测圣意,”他说到这,冲内侍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还请安内侍替我解惑。”
内侍心知他是在指清河帝姬与宇文元的纠葛。原本世子自然是嫡长子,但是因有这层缘故,皇帝不一定乐意在战场上看见宇文元,看见了也容易派去英勇就义。
“这个,”内侍很是尴尬,“王爷家事,陛下亦不愿横加干预……王爷就看着办吧。”
宇文思笑意深了一点儿,点头道:“我明白了。时辰不早,安内侍车马劳顿——是否随我一道回府见见清河?”
安内侍拱手与宇文思、李为、三司等人出门去,笑道:“今日天色太晚,奴婢怕见了殿下有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话,还是明早拜见吧。奴婢这就告辞回驿站了,王爷与几位大人慢走。”
“请便。”
宇文思吩咐三司将调令传下去,先出了镇西军营,与内侍分道扬镳,才问李为:“方才什么事?”
李为将连柔之事告知宇文思,叹气道:“连姑娘双亲去衙门时大吵大闹,认定是殿下将连姑娘推下去的。说来也是人之常情,突如其来的死亡很难接受,殿下与连姑娘又是那样的关系。但他们如此言之凿凿地大闹,转眼满城风雨,流言也尽是对殿下不利的,真是百口莫辩。学生已命人将这消息暂时压下来,不会让安内侍知道。”
宇文思微笑地看了李为一眼,讶然道:“为什么要压下来?让他知道。”
李为“啊”了一声:“难道君侯也觉得此事跟殿下有关?”
“不是,她暂时还做不出这种事。但这不重要,在没有亲眼目睹真相时,所有人都只会从他知道的信息里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这是一种本能。这种本能是可以杀人的。”宇文思笑,“可是,这都不干我们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得好。”
李为犹豫着沉默了片刻。在抓住缰绳,即将跨马的时候,他忍不住皱眉道:“学生不太明白君侯的意思。”
宇文思透彻而锋利的目光盯向李为,令他不敢直视,并下意识避开了这眼神——他在因心中某个想法而愧疚慌乱。
“你帮她,难道还真想让她留在这继续为难元儿吗?”
“学生万万没有这样的想法!”李为悚然一惊,方解释了一句,便看见宇文思素来温和微笑的面庞突然冷下去,露出些许真实的残忍和冷漠,“元儿再怎么不好,也是被他们皇族的人逼的。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对元儿做了什么,我不动姬初这个小可怜已经给足灵雨的面子,她再想为所欲为,我可真要发火了。”
李为茫然道:“她是……?”
“是你该关注的事?”
“不是,学生不问了。”李为悻悻地闭嘴。
宇文思眯眼,带着薄茧和一袖香气的双手紧握住缰绳,遥望了一会儿远山,渐渐低声冷笑:“皇帝做得太久,连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他未免亲征后我趁虚而入逼宫,便诏我一同领兵。可他忘了……”
李为露出奇异的笑容道:“战场是个更多意外发生的地方。”
“你跟我这么几年,也总算学到了一点皮毛。”宇文思大笑,策马如离弦之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