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口气道:“总之世事往往系出人意表,你越是以为然的事情,到最后却原来是大相径庭。时势潮流,确实不是你、我所能预料的。”
这位“多如楼”少东果然是一语中的,随后省城的形势确实是出人意表。孙先生重临省城后没多久,陈竞存在省署正式就任广东省长,当日就公布了粤东境内全面禁赌、禁烟的命令,一时间省城中从沙基、长堤、东大门甚至到“河南”的公私烟格、番摊、大档、字花、竹馆等等全部被军政府派军队封停。太平南久享盛名的“同兴竹馆”立时关门大吉,竹馆的主持朱义胜不知所踪,听讲系被军政府所拘。急得“火麻仁”带领手下门生四处想办法打听其下落,要与营救。
待得乱哄哄地过了旧历年,就到了民国十年,龚千担从夏天时逃离四邑乡下来到省城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光景。这年约二月期间广州市政厅正式成立,中国第一个市政出现,可谓是一大新鲜事,更新鲜的还是由孙公子任广州第一任市长,甫一就任就通过了“旧城改造”的公布。“打仔洪”同三栏九大簋对禁烟、禁赌早作心理准备,反倒是处之泰然,但断未想到这个旧城改造就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省城立即就大兴土木,将原有就开始扩建的旧街改造成新马路,到处系新一番景象。首当其冲天字码头对开的永清街、双门底大街一直到惠爱大街被扩建,改名成“永汉路”,让人一听就知道系革命的代表。这条永汉路要直到文革时才改为“北京路”。其后省城各处都开始拆除前清时的窄旧街巷,扩建成新马路,例如从民国七年就扩建的维新路,还有文明路和文德路,昔日的上九甫、下九甫也将街面扩阔。在内城前清时还遗留的街闸一律拆除。随后市政扩建、改造很快就来到了沙基。
鬼仔谭因为已离开香港多日,所以趁旧历年回香港看望其父,顺便将“缩骨全”的给乃父的书信带回。龚千担在省城无亲无故,所以鬼仔谭干脆就将迪隆里的那两层楼的住处转让给龚千担,龚千担从这一刻起总算在省城有了自己落脚的地方。
这一日朝早他刚从迪隆里住所行出来,去沙基新填地街面上“联顺粮油总会”开工。省城全面开展“禁赌、禁烟”后,他本来在“同兴竹馆”做“睇场”领一份水钱,现在只好又回到“缩骨全”手下的粮油总会做个筛米工,同时还在莲香楼继续做他的“大茶煲”维持生计。龚千担向来就好面子,先前同鬼仔谭受“打仔洪”与“细眼皇帝”的差遣,历经奇遇、出尽风头,“龚千担”三个字在沙基西关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闯出了名堂,现下却要回来做个米铺伙计,自然就是一万个不愿意。倒是“缩骨全”劝解他:省城时局变换,暂时按下风头避一避也不是坏事。
但今日看来,恐怕就算连他缩在“粮油总会”也无济于事。龚千担一走近总会铺面,就看到里里外外挤满了人,似乎在看热闹,他连忙就冲上前去,看到人群外围有个相熟的,在十八甫街边卖白糖糕绰号叫“陈村种”的,就拍他肩膀道:“陈村种,有米派吗?”
“陈村种”大名叫陈有春,系顺德陈村人,回头见是龚千担,连忙赔笑道:“千担哥,总会出大事了!”龚千担哈哈笑道:“出什么大事?给谁个水缸做胆也不敢来联顺粮油总会闹事呀。你莫要生草药乱讲呀。”“陈村种”摇摇头,道:“别人定是不敢,但这次来搞事的系你地‘联兴顺’的‘骨精明’呀!”
龚千担听到“骨精明”三个字,立时就不做声。“骨精明”大名王精明,字叔达。此人在“老联”内辈分职司与“细眼皇帝”相等,久享盛名,系老联山主“火麒麟”依仗的心腹。自细眼皇帝潜逃南洋后,联兴顺内重要事务都是此人决定。先前那个在“多如楼”难为龚千担的“姑爷仔”杨从善就是他的拜帖门生。王精明从大半年前期久日未在省城露面,龚千担从未见过他本人,现下听“陈村种”这样说来,甚觉奇怪,连忙推开人群,来到铺面里头,倒想看看这位久闻其名的“骨精明”是甚么模样。
首当其冲就看到那个冤家对头杨从善,正对着“缩骨全”在说话。这个“姑爷仔”梳着个西装头,一身“文明人”的打扮,显得是意气风发。旁边坐着个人,看起来身材中等,戴着副眼镜,穿着身长袍,戴着顶中式圆帽,十足十个教书先生一样,正是大名鼎鼎的王精明。
“姑爷仔”对着“缩骨全”拱手道:“永全叔系我老联的叔父,辈分尊崇。您同叔达哥又是多年的交情,今番一定要比我地一个面子。”
“缩骨全”在柜面端坐,面无表情,看着王精明片刻,道:“我洪门弟子向来不与当权牵涉,叔达兄什么时候任职军政府了?。”王精明威名盛大,就算系缩骨全当面也不称呼他外号。
姑爷仔连忙道:“永全叔误会了,叔达哥系任职新近成立的市政厅工务局参议,并非是任职军政府。因为联顺粮油总会该当沙基要冲,永全兄在沙基又德高望重。今次叔达哥系来同永全叔商讨协助沙基旧城改造的事宜的。”
缩骨全看了姑爷仔一眼,道:“省城人都知道,沙基系‘老联’的根基。‘骨精明’身为老联先锋官,居然改造起自己地头来了?还要将沙基沿街全部店铺民房都拆了?这不是反骨又是什么?”
他话一说完,围观的人群都起了哄。这些人大都系在沙基、清平大街、十八甫的街坊同谋生的人,旧城改造事关他们的切身,自然就是群情汹涌。姑爷仔虽然带了十几个门生,但是众怒难犯,哪敢出声,只好一齐看着王精明。
王精明却是淡定从容,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对缩骨全道:“永全兄不必动怒,若说清拆自己沙基地面,那是我王精明对不起一众街坊。但任职工务局参议的不止我一人,‘十三行’的龙行水也同时被市政厅聘用,长堤一带也要扩建成马路。所有事情都是从市政大局出发,并非你、我可以阻挡的。”他说话阴声细气,同他的赫赫威名毫不相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