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烛火幽暗,将那几乎从来没有在一起过的几抹人影映衬在床畔。
这里一片安静,唯有斟茶的水声在这里泛起。
姜凤贞因着方才听到的事情感到震惊,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而徐夙瑛也是拧着眉,在心中盘算着方才云若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假。
云若不语,依旧是静静的给二位斟着茶,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其余的神情,甚至可以说,就是连方才告知姜凤贞与徐夙瑛的几句话,都是如随口道出那般,冷静到让她们完全看不出慕云若的心情锎。
茶壶,云若礼貌的指了下茶杯,示意茶以备好,而后她则一脸平静的继续在准备着下一壶茶。片刻时间,她对眼前的这两位主儿,稍稍提到了赵青莲之事,不过却没有说的那般详细,但是徐夙瑛却是听明白了慕云若的言下之意。
终于调完最后的茶,云若轻轻抬眸看向两人,放了手静坐。
姜凤贞虽感到震惊,但是因为先前早便答应过慕云若,姜家生死都会追随她,是故她根本不需多知道。故此她便明白了,今日慕云若真正要找之人,果然就是徐夙瑛,而徐夙瑛果然也是在震惊之后,化为满面的嘲讽,似乎是自己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凤贞,可否先让我与徐贵妃聊一聊?”云若忽而开口,也是嘴角挂着笑。
姜凤贞应了,便起身出门,将这间房留给了两人。靠在门外,姜凤贞还是不由得有些担忧的向门这头看看,还是觉得,像这种事情拉上一向敌对的徐夙瑛,简直就是风险过大。
宫里这女人,大多是为自己着想的,别人死得越早,自然也就乐得开怀,不是吗?
徐夙瑛可是个不知什么叫国仇家恨的妖孽,循循善诱。对她根本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反倒将这等大事告知徐夙瑛,简直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姜凤贞长叹口气,着实不解,也着实担忧,转头看了眼浑身湿透的高旬,拧了眉,冷哼一声。果然还是没甚好感。
不过门外叹声不止,门内却泛着一种淡漠的笑意。
“慕云若,你给本宫一纸字条,让本宫帮你在御膳房淹了所有的海味,本宫不知你究竟是何意,也不知道你和那些海味有甚过不去,权当你真是有重要事要与本宫讲,遂也就暂且帮你做下,结果到了最后,竟是这种不知真假之事。你以为,本宫会信你的话吗?以本宫看,这不过就是你想要在后宫兴风作浪的说辞,本宫才不会相信。”
徐夙瑛说着,将慕云若方才斟的茶,用指尖毫不客气的撩倒在地,任着那温热的茶水洒了一片,滴滴坠地,汇了湿润。而这一举动明摆着,就是连慕云若倒得茶她都怕有毒,更何况是拴上自己前途去相信这种莫须有的事,“本宫没有任何理由,与你为伍。”
说罢,徐夙瑛傲慢的冷哼一声,欲起身离开,可才刚刚挪了窝,云若便不紧不慢的捡起杯子,擦了擦,将茶壶提起又重新斟了茶,同时道:“你可以不相信慕云若的话,但是你敢拿皇上的性命来赌吗?”
徐夙瑛突然顿了一下,眸中压过一丝沉寂。而后又笑起,“危言耸听。本宫在宫里呆了这么久,况且,就算要生了乱,又与本宫何干!倒时朝廷军定然会将乱党剿灭,后宫还是会过好后宫的日子。”
云若似乎早便料到,轻笑了一声。
人,安逸的久了,从来不会相信一些可怕的事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宁可找许多借口让自己安心,也不会去面对,或者去查实。
如此,仅是人性罢了。
“娘娘果然是有做‘商女’的潜质。”放了茶壶,云若也长舒口气。
徐夙瑛眉心一拧,即刻转身重重拍了桌子,“慕云若,你区区废后,竟敢将本宫比作低贱的歌女!你简直——!”
“反正,很快许是连歌女也做不得了。”云若从容轻笑,撑着桌子起身,徐夙瑛随着她与自己站齐,视线也渐渐抬起。
且见云若也轻轻撑着桌子,毫不避讳的看向徐夙瑛道:“皇贵妃娘娘,有件事,可能你误会了。”
一阵凛寒的气息瞬间撩起,使得徐夙瑛也不得不凝了神,回看向这面前的女子。
明明只是一身素衣,而且也明显是刚刚沐浴完,衣衫闲散的样子,却让她打骨子里渗着寒意。想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与慕云若如此面对面。
“怎么,被本宫看穿了这只是你想势单力薄谋取后位的手段,所以恼羞成怒,准备再恶言相加,继续来几句危言耸听吗?”徐夙瑛说到此,眸里亦是划过一缕冰冷,“慕云若,本宫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冲昏头脑之人,本宫,可不是姜凤贞。”
然即便徐夙瑛说至如此,云若却仍旧是唇角微扬,一点都没有慌乱,仿佛徐夙瑛此刻的一言一行,早就在她的预想之中。
于是云若轻轻站好,平静而道:“慕云若今儿个可不是来苦口婆心劝你归善的。”
徐夙瑛沉心,拧眉,“什么意思?”
云若莞尔一笑,转身,漫不经心的拿出了几册书,回过,放在桌上,轻轻的推到徐夙瑛面前,“和娘娘说了那番话,不过是不想娘娘云里雾里。是出于对娘娘的尊重,至于劝说,云若向来没那么大的耐性。不是吗?”
徐夙瑛一愣,接过,不知为何心里却又是一阵发沉,甚至有些忐忑,攥了攥手,终于将其翻开。
竟是账簿?
徐夙瑛隐约感觉到了什么,翻开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越翻越快,越翻越惊慌。
蓦然抬头狠狠看向慕云若,“怎么会这样……这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十年里徐家骁勇王一家所有见不得光的买卖。
云若依旧是平静的看着她,不动声色,“被捏住小辫子的感觉,当真不好受呢。”
此语明显是在告诉徐夙瑛,这些账簿,就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当年她是怎么对待姜家的,如今也就会落得如此下场。
徐夙瑛顿时有些惊慌了,视线左右轻动,知道若是这些东西被上奏到朝廷,定然会让徐家多年积累的名誉功亏一篑。她虽一直知道自己父亲在外有些买卖,却没料到竟已经积累了这般之多,早知今日,便该早早去府里警告父亲,奈何此事已晚。
不过,也正是如慕云若所言,她根本不需要苦口婆心的来劝说于她,她的命脉既然早就在她的手里,就算她什么都不告诉她,但她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看来,我已没有退路。”徐夙瑛咬牙,面上仅是痛楚,一个自尊如此之高的人,不得已要受人摆布,这种沉痛,更是别人的十倍。
然,慕云若却仍是面带笑容,而后将那些账簿一本一本的从她手上收回。徐夙瑛有些慌乱,欲拿回那账簿,却又不得不送手,如是个不想放开葫串的孩童。
云若眯眼,右眉一挑,稍一用力一下就将账簿拉到自己这方,言道:“娘娘可是看够了?”
徐夙瑛唇角微颤,“如何才能放本宫一马。”
云若笑容更加璀璨,颠了颠那落账簿,道:“知道慕云若与徐夙瑛有什么最大的不同吗?”
徐夙瑛眯眼,等着云若的回答。
云若够了唇,将第一本账簿捻起,拉到旁边,突然就松了手,“咚”的一声,落在了一个铜盆子里,然而第二本,第三本,很快所有的账簿就都躺在其中,且见云若拿起了桌上的火烛,亦是拉到了那盆子之上。
“你,你这是要——”徐夙瑛难以置信,已经完全摸不出慕云若想做的事,直到火光染过了她的双眸,映上一片炙热,徐夙瑛才猛的站起身看向云若,“你,你把这些东西……”
“烧了。”云若言简意赅的说道,对着盆子掸了掸手,顺便暖暖手心,“不可以吗?”
她反问,依旧是平平静静。
徐夙瑛彻底怔住,看了看那被烧掉的所有账簿,又看了眼慕云若,“你,你不是想要用这东西威胁我吗?你现在将它们都烧了,究竟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或者说,你手上还有什么东西?”
这一刻,徐夙瑛是真的慌了,整张脸都变得苍白。
云若则是哼笑一声,摊开双手,“没了。”然后倾身,双手叠放在桌上,静静凝视着徐夙瑛,“谁说,我慕云若要用这种东西威胁你了?”
徐夙瑛一怔,若是此事换到她的身上,必然是要用尽手段牵制对方,不利用到最后,绝对不会将其命脉松开,可是眼前的慕云若,怎会如此轻易就将那些证据烧毁,若是她此时倏而反口,那岂不是丢了夫人又折兵?
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为甚多年居于深宫的她,竟也感到身后一阵寒凉。
看不透,看不透慕云若。
徐夙瑛不再多说,右手按压着额头,感觉自己无比慌乱,半响,低声而道:“你难道不想将我们家连根拔起吗,徐家,不是你的敌人吗?”、
云若轻轻动了眉角,接道:“慕云若不是海瑞,也不是宗人府,更不想将手伸的那么长。对慕云若而言,何为大局,何为两害取其轻,心中清楚的很。而且慕云若本就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懒散户,你家的事情,你自会对朝廷有交代,慕云若懒得管。但唯有一事不能不管。”
“为了皇上?”徐夙瑛忽而开口。
云若眼瞳轻动,而后动动唇,“谁知道呢。”
“那你为何相信我,不怕我反咬你一口?”
“因为,我知道,你是真的在替皇上着想。”
徐夙瑛不由冷笑了一声,将脸埋在了纤纤玉手中,“呵呵……我第一次从一个女人嘴里听到这种话,深宫呆久了,对皇上的深恋,或许已经变成权力的筹码,还有什么好不好,爱不爱……想争宠,究竟是为了什么,连本宫都不知道,你难道会比本宫更清楚?”
“或许吧。”云若轻语,看了看盆子里的火,还有那些被烧的干净的账簿,“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
徐夙瑛思量了许久,半响,唇角倏而扬了一丝笑。
“罢了,本宫早便看着那赵青莲不顺眼了。记住,本宫并非相信你,而是暂且你我利益一致。这一次,勉强与你为伍。”徐夙瑛言罢,起了身,冷冷俯视着慕云若,“不过,不要再让本宫做刨水渠的事了,丢人。”
她说完,狐媚的笑了下,终于恢复了原来的徐夙瑛,云若的唇角轻勾,起了身站在徐夙瑛面前,伸出手,“云若,记住了。”
徐夙瑛眯眼,望了望慕云若,让后回握了她。
这一时,徐夙瑛忽然将云若向己方拉动了几步,凝视着她,压低声音道:“慕云若,那账簿,究竟是不是真的?”
云若抬眸凝视徐夙瑛,“任君猜想。”
徐夙瑛倒吸口气,双齿都磨得作响,“你真是一个让人摸不透的可怕的女人。”
“你,怕我吗?”云若笑起。
徐夙瑛缓缓放了云若的手,垂眸望向她,而后转身,仅浅浅到了一个词:“或许吧。”
不过这句她说的很轻,很淡,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听见。
随即她抿了抿唇,稍稍扬声道:“别指望本宫会太听你的话,你若有事求本宫,便找机会给高旬递信儿吧。明儿个一早,本宫是要去后花园与其他嫔妃赏花的。”她刻意说了几句,然后便傲慢的推开门。
刚巧看到姜凤贞徘徊在门口,眼睛一眯,冷哼一声边走了。
姜凤贞一怔,急匆匆跑入了房间询问情况。
且看云若自己喝着给自己倒的茶,在椅子上悠哉的坐着,清澈的眸中看不出有甚情绪。
姜凤贞不理会她,自顾自的看了看那盆子,还有账簿两字没有烧毁,于是心中一喜,说道:“原来这个恶女人是有把柄落在你手里,你这个妖狐狸,怎的从不将这件事告诉我!”
云若摇了摇椅子看去,恍然,“哦,这个,是我在若贞宫住的这几天随便写的。”
姜凤贞突然僵在原处,一双眼睛险些登出来,“她因为这个被你威胁了?”
云若笑了笑,伸出食指在她面前左右摆动了下,“错,这一计,叫动之以情。”
“情——”姜凤贞瞠目结舌,徐夙瑛那恶妇还有“情”这个字?猛的晃晃头,继续问道,“先不管他,话说你不是号称是要在莲妃那里住下吗?为甚又让徐夙瑛淹了御膳房,而且你还回来了,这不是误了你的大事吗?”
云若摇头,说道:“态度,是要表达的,但是是否真住,也是要斟酌的。”
“可这样,赵青莲不就还是会怀疑你不是真傻了吗?”姜凤贞百思不得其解。
“多疑谨慎之人,有一个最大的心病。”云若微微一笑,“她确定时,我便让她犹豫,她不确定时,我便又让她信以为真。永远无法确定的结果,会让人变得焦躁。于是,慕云若便成为她的眼中钉,她一定会用尽全力好好的看着我的。”
“那,那你岂不是没法行事了,慕云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能不能说一句直白的让我听明白。”姜凤贞听得云里雾里,记得开始跺脚。
且听云若微微一笑,道:“声东方能击西,瞒天方能过海。”
云若言罢,放了茶杯,抻了个懒腰便向着自己房间走去,留下了一脸没有悟透的姜凤贞。
而云若直到踏出了门,神情才渐渐冷凝了下来。
接下来这一夜,她可是要好好想想,西,要如何的击,海,要如何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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