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珑瑜公主。
垂眸,抬眼,四目将将对上,眼前那整排白玉石阶在月夜之下一片素银,她遥遥立于石阶顶端,他静静侯在阶末广台,她看着他,那般眸光淡淡神情平静的样子,就像那日亭台水榭,她于初阳中绽放的那抹娇羞笑容,只是幻觉。
收回目光,他跪地行礼,参见公主。随后,绿衣宫人快步到了身前,通报,说公主召见。
重云殿外,僻静一隅,退避了左右宫人,她站在那蔓萝青青的藤架下,回眸静静看他,叶间点点银白月光落在她的宫服上,添了冷意。
她开口,声音清淡。她说,身在其位,便谋其事,珑瑜身为公主,自有公主应做的事,这一点,想必萧将军一定懂。
这么一句话,便是,她给他的解释了。
这五日来,他在心里想过很多次,这个解释,她会如何来说。
七国选婿皇诏一出,宫中流言四起,说亲选驸马是公主授意,他原以为她会否认,如今看来,她却是默认了。
眼前的这个少女,她可以英姿飒爽明媚如骄阳,亦可以娇羞可人温柔如宛月,而此时此刻,她却是凤目清冷面色沉静,淡淡的神色中,难掩疏离。
他却觉得,这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样子,而她,竟是没有打算再对他隐瞒下去。
心底泛起一丝苦笑,震惊之后,却似乎,隐隐多了一丝不可思议的欢愉。
此次入京,围场初遇,随后郡主坠马,公主落水,贵妃被疑自缢冷宫,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亦太过巧合,他不是辩不明白,只是,不愿深想。
而那日皇诏出,五日的时间,他将遇见她之后发生的种种,细细在心里想了个透彻。
今夜,他要猜测的她的真心,她全然剖开摆在他面前,原来哪怕看见的尽是痛楚,他也不愿,她再对着他演戏了。
这一刻,他终是明白,无关对立身份,无关有情无情,这个女人,他是真的放进心里了。
一句在其位谋其事,她说的,又何止是驸马大选之事,她一句话,便已是将前面诸事都道尽了;
她说他一定懂,这一句懂,说的又岂止是她的心事,安王谋反,他依计行事,因的,无非亦是一句,在其位,谋其事。
她与他,生来便是对立身份,算计也好利用也罢,如若情形对调,换做是他,他并非就不会那么做。
所以,他自是一切都懂;
所以,便是知她欲擒故纵,知她心狠手辣,她却还是她,那般心动,怕是这世间再无旁的女子能给他了。
当下此刻,棋局下了一半她却是断了后路暴露心思给他看,引六国入境想来她有了新的谋算,这便是要,弃子了么?
可是如今,他又岂容她说弃就弃?
他争战多年战功赫赫,如今北域十万大军凭他一人调令,他不见得护不了她周全;
她处心积虑费心周旋,为守江山以自己为饵引群雄争霸,她又怎知赢的不会是他?
淡淡一句话说完,她便不再多言,他沉默,她便在一旁静看着他,那双凤目萃了清冷月华,独透寒意。
半晌:“话已说尽,萧将军请回吧。”说罢,她转身欲走,却是下一刻,手腕一紧,倏然一个拉力,重重跌进身后人的怀里。
那一身如夜色般幽冷的雪青华服,触手冰凉。
用力环上她的肩,他偏头,低沉声线抵上她的耳:“你要的七国选婿,若是最后,我赢了呢?”
肩胛骨被箍得生疼,她的身子有些僵,微乱的发丝伴着他的气息轻拂在两人脸上,半晌,才听她轻声开口:“若是萧将军赢了,便是东离驸马,珑瑜嫁你为妻,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