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嫣不肖,今后不能膝前尽孝,甚至可能还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杜嫣说着有些哽咽,起身郑重地对着陈秀儿跪了下去,硬声道:“杜嫣有愧。然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若三日之后,杜嫣定要以阿堵之物量身······杜嫣,不孝······”
一颗泪珠自杜嫣眼底划过,映着夜明珠冷幽幽的暗光,在这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竟如荧荧明星般璀璨晶亮。
杜嫣重重地叩首,“咚”的一下让弯腰搀她的陈秀儿惊得往旁边一跳,连连惊呼:“嫣娘你这是何苦何必······”
杜嫣发力,陈秀儿奈何她不得。
直到杜嫣把三个头扣完,额头上青了一片,陈秀儿才把杜嫣扶起来。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进都进这种地方了,哪儿还有什么贞洁清白可言,这不都是早晚的事吗?你闹一闹耍耍性子就算了,哪能当真要死要活的?”陈秀儿拉着杜嫣,蹙着眉头,苦口婆心地劝说。
杜嫣摇摇头,“以前我陪宴跳舞,谈笑应酬,因为我以为那不过是一时的苦难。挨过去了,等我成人了,苏琦哥哥就会娶我。从此以后我就会有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我会有尊严,有自由,有幸福,有希望。
我以为从那之后就可以脱离贱籍,再不受人欺辱压迫却毫无反抗之力,再不面对强权不公却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再不看着我的姐妹好友被伤害打死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送救命的药也没人为我开门。我以为从那之后我不必凭着姿色小心地逢迎权贵,不必出卖我的尊严,以为我起码可以像一个人一样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活着······
为了这些,我忍着。可是我错了。当我豁出命了做的最好,做到个中翘楚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切根本不是我料想的那个样子。可我已被鄢家逼得不能后退。我不愿意,卑微屈辱地熬到了成年,还要再卑微屈辱地熬一辈子。所以我要反抗。
我没有父母兄弟依靠,没有亲戚家族扶持,没有权势金银支撑,我唯有的便是这一身皮囊和在楼里学到的才艺,可惜如今困在这小楼里,也无处施展。所以现在能拼的,只有这一条命。唯有拿这一条命去拼,胜了,便是海阔天空,输了,也不必再忍受为人的苦难。”
“嫣娘,你······妈妈说你是个倔强脾气,宁死也不肯委身的,开始我还不信,不想果真如此。”陈秀儿泪眼婆娑地着急劝道,“你可不能做傻事呀,你十四还不到,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如何能说得准呢?再说便是真的与人为妾,以你的品貌才情,哪家主子不把你当宝似的捧着,这是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的的福气······”
“不,”杜嫣反握住陈秀儿冰凉的手,“人各有志而已。不为姬,不为婢,不为妾就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原则。今生今世都是如此,永远不会改变。”
“那你也不可以寻死呀!那······逃吧,明天你逃跑吧,从小都是你护着我,如今也让我为你做一点事。不必挂心我们,你跑的越远越好。”
“呵呵,秀儿,你的心思我明白。妈妈很早就告诉我,人的路,都是人自己选的,都要自己担待着。谁也替不了谁,谁也不能走回头路。我的事情,如何能让你们承担罪责?”
见陈秀儿一副又急又忧直掉金豆子的模样,杜嫣柔声安慰道,“好了,吓着了?我不过是说最坏的结果而已,放心,事情还没有这么糟。我打算见了少爷再好好谈一谈,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
“那,那你可答应我,不能做傻事!”
“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放弃。”杜嫣认真地看着她,缓缓启齿,作出承诺。
陈秀儿想了想,还是劝道:“你真的不打算逃吗?不必管我们的。”
“鄢霁那人的心思,手上的势力,我比你清楚。他要让我逃,就不会把我看得这么死。若是不叫我逃,凭你和妈妈拦不了多久,只要我出不了京城方圆三百里,迟早会被他找到,何必再牵连上你们?”
······
送走了陈秀儿,杜嫣慢慢走到窗子旁,推开窗户,初夏夜间清凉的微风夹杂着平康巷里特有的纸醉金迷腐华旖旎的味道袭来。杜嫣衣衫单薄,冷风一吹,微微地一颤。
是夜,无星,无月。漆黑的天穹,隐隐有深深浅浅的云影浮动,似有一双巨手拨弄着一块块巨大的幕布,遮掩着星汉银河,不见天光。
······
杜嫣对着窗子发呆,喃喃地默念起一句话:“死亦我所恶,若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