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家住的,即便不是富人区,也应该是高档地段了——一大早,修剪花草的工人就持着刀剪修具过来“保持小区公共地段花木的文艺和造型”,咔嚓咔嚓,修修剪剪,到秦放家花圃后头时,忽然觉得有一小块地颜色有些松散,好像还……动了一下。
修剪工赶紧揉了揉眼睛,又凑到铁栅栏边上细看,心理准备没做足,被地下忽然坐起来的一个长发女人吓的“妈呀”一声,一屁股就坐倒了。
世态炎凉皆因脸,如果长发拂开下的脸狰狞恐怖,初升的太阳下上演的,应该就是一出恐怖片,但不是,人家长的特美,眼眸带笑,妩媚之极的,神色不慌不忙,伸手就把头发上的土块给拂了,还跟他打招呼:“早啊。”
早……早啊……
修剪工开始觉得,这事儿跟什么犯罪大抵是没关系的,但还是关切的磕磕绊绊地问了句:“小……小姐,你没事儿吧?”
司藤嫣然一笑:“没事,闹着玩儿呢。”
起身的时候皱了皱眉头,伸手扶了下腰,踮着脚进屋,赤着一双脚,雪白雪白的。
当日的工作完成之后,修剪工感慨万千的跟小区保安唠嗑,把早上发生的事当八卦讲,小区保安对司藤有印象,连连点头:“对的对的,很漂亮的,穿旗袍,那户的男人带回来的,有钱的单身男人,你懂的。”
修剪工一脸的艳羡和愤愤不平:“有钱人,就喜欢玩花样。我以前听说……”
说到这,忽然压低声音,似乎也知道这话题不登大雅之堂:“我以前听说,他们都玩绑起来啊,水里啊,还要穿制服啊……原现在开始流行埋起来……泥巴毕竟脏啊……”
说完了,沉默良久,盯着手里的刀剪修具感叹:“有钱真好啊,一定要有钱!”
小区保安也觉得非常励志:“是的,一定要有钱!”
***
颜福瑞被司藤一个电话紧急召回了杭州,秦放家里。
他给司藤汇报这两天的“走访”进展,司藤静静听着,不露声色的,即便听到“白英”这个名字也没有大的神色改变,偶尔几次蹙眉,都是拿手去揉腰侧。
颜福瑞纳闷的很,到底老实巴交藏不住话,忍不住问:“司藤小姐是不是腰疼啊?”
司藤嗯了一声:“让人拿铁锨铲的。”
这还得了,颜福瑞大吃一惊:“谁啊?”
“死人。”
死人?颜福瑞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生化危机里的活死人,脑补了一下僵尸慢慢吞吞拿着铁锨追司藤的场景,觉得太过荒诞——接着就反应过来:敢对司藤小姐动手,应该是已经被她给杀了,或者快被杀了。
心中顿时一紧,这些日子,大概是跟司藤相处多了,很多时候都不觉得她是个妖怪,现在陡然反应过来:妖怪毕竟还是妖怪,害起人来,家常便饭的。
于是不自在起来,总觉得周身冷飕飕的,四下张望一回,想寻回点同类的安全感:“秦放呢?出去了?”
“被绑架了。”
“哈?”
颜福瑞的嘴巴登时张的瓢大,司藤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张瓢,吩咐他:“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去囊谦。”
***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不是所有颜福瑞都是秦放。
首先,颜福瑞不知道“囊谦”是什么,司藤耐着性子告诉他“是青海的一个地方”,颜福瑞地理不好,此前从未出过四川地界,挠着脑袋去搜地图:“青海……在四川上面还是下面还是旁边啊?”
其次,他买的是火车票。
站在扛着大包小包扁担箩筐的火车站长队之中,腰侧隐隐作痛,满耳聒噪,司藤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偏偏颜福瑞还要絮絮叨叨解释:“秦放有钱啊,他当然能买飞机票,上次从贵州来杭州,我的机票钱还是他出的。但是我没什么钱啊司藤小姐,他是开公司的我是卖串串香的,大家境界不一样,又这么久没出摊了,要省着点花……”
再次,这票,还是坐票。
车厢里沉闷拥挤,过道里站满了人,有人嘎嘣嘎嘣吃东西,有人吆五喝六打牌,有人往死里抽熊孩子,有人不知道为了什么起了摩擦嘴里头骂骂咧咧脏字不断,司藤觉得连腿都伸不直,因为坐在对面的人行李带的太多,只能把箱子往行李座底下塞:“小姐,你腿让一让,请再让一让……”
还有些眼皮浅的长舌女人,在不远处指指点点她,声音压的小,她却能听的清楚:
——长的好看,都化妆画的,卸了妆吓死人的……
——衣服一看就假的,貂皮?狗皮吧,真穿貂皮的人会坐火车,还硬座?太虚荣了。
……
妖力损亏,不能隔空抽她们一个嘴巴子,虎落平阳时绝不叫唤,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司藤闭上眼睛小憩,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上次和秦放从黔东南回来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机舱,悄悄静静,偶尔能听见空姐低声的问询,不知道是不是暖气开的不足,她手足冰冷,秦放脱下外套,轻轻给她盖上……
秦放的确是个会照顾人的人,相比之下,颜福瑞……
司藤恨恨睁开眼睛看颜福瑞,他正盯着靠窗桌上刚泡上的泡面:这是他刚刚好不容易穿越过道的人山人海,在自动开水器那儿接了水泡上的,压上泡三分钟之后就能吃了……
目光炯炯,盯的那么死紧死紧,就跟下一秒就会有人来抢似的……
唉,以前也没觉得秦放多么好,有颜福瑞一衬托,简直是像个宝。
***
两天一夜的车程,司藤大多数时候都在休息,只跟颜福瑞有过两次简短的交谈,还都是颜福瑞怕她闷,挖空心思要跟她说话的。
第一次颜福瑞问她:“司藤小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打算?她打算以后永远都不跟颜福瑞一起出来旅行了,算吗?
她没回答,反问他:“你呢,什么打算?”
颜福瑞说:“我想去做慈善。”
他说的分外动情:“这世上,有好多像我们瓦房一样的孩子,无父无母的,可怜啊。我想收养他们,供他们吃穿,送他们上学,当初,我是想送瓦房上学念书来着……”
听明白了,这是要化小爱为大爱,把对瓦房的遗憾弥补到相同命运的孩子身上。
司藤问他:“你有钱吗?”
他顺口答,没有,就跟做慈善这事只用走心,不用走人民币似的。
司藤哦了一声,沉默良久之后,点评了一句:“那你还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第二次,他问:“司藤小姐,我师父丘山……当年真的很厉害吗?你不要介意,我记事的时候,他已经很老很老了,又病的很厉害,有时候,饭都没得吃,要靠我出去讨……唉,我那时一直觉得我师父……挺可怜的。”
可怜?丘山居然也有过堪称“可怜”的光景吗?
司藤想像不出那种场景,她只知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的道门,跟当年的道门,简直像是来自不同的两个世界。
于她,当年的道门像是噩梦,逼得自己战战兢兢躲躲藏藏,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一觉醒来,这世上再也没有道士该有多好啊,真是让她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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