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五十分,吴中点头哈腰地从杜小军办公室里倒退着身子出来,转身就看见套间前屋俏丽的于菲菲,便笑逐颜开例行公事地招呼她,“菲菲,越长越漂亮了。”
于菲菲抬头,有些诧异地观察到,吴中今天的表情可是跟往常略有不同,是从心底里发出的一种惬意和满足挂在脸上,牛眼眯起来角上也少了平时那么多褶皱,嘴唇也不是咧着的,而是微微噘噘着的,心想,原来这个人真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别说,还真是有点成熟男人的魅力。
“吴经理,有什么高兴事呀?说出来让我们底下人也一块儿分享分享。”于菲菲的嘴真是没有把门的,千载难逢看出别人有点心事,马上就要表白,意思是说,我才不傻呢。
“我能有什么高兴事?命苦哇,这几天都快累死了。”吴中这才咧了咧嘴,轻轻松松随口丢下一句套话,“不好意思,一会我那里还有个会,我马上要走,哪天我请你吃饭啊。”便急匆匆地跑出门去。
十点过一分,吴经理端肩窝胸,一副疲惫窝囊的样子走进会议室,边走边向大家解释,“唉,抱歉,抱歉,刚才部里来人,又被老总叫去训了一顿,来晚了。”他习惯性走到椭圆形会议桌最里端自己特定的位置上坐下来,顺手从皮包里掏出黑面笔记本摊开放在手边,谨慎地扫视着并不是太大的会议室。
五个销售分部的经理已经全部到齐,全部围坐在桌边显著的位置上,在大院外面的一部和五部还带来了全部下属员工,其中包括前几天初次见过的范小姐,在家的销售大区经理象老韩他们,也到得比较齐。
嗯,吴中很满意,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没有来,如陆乘风之流……。
“吴经理,我看差不多了,咱们开始吧。”身边的孙纯,不知为何,平素红扑扑的脸膛今天却显得有些灰暗,他表情严肃,用笔头轻轻敲了敲桌面,打住了油腔滑调正与池小茜起腻的王文虎,平日难得见面几个熟人间眉飞色舞的小声私语也应声戛然而止。
“好”吴中的声音有些沙哑,厚重稳健地开始讲了,“到现在为止,今年时间已经过了有将近一半了,部门上下都非常辛苦,大家也非常认真努力,我心里十分感动,在此要谢过各位同事。”
他察觉到了会场上沉闷压抑的气氛,有意提高了声调,“但是——,我可以不幸地告诉大家,我们现在的销售业绩并不理想。我昨天算了算,与去年同期相比还有一些差距,尽管大家可以说出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和困难,比如说,售后服务不及时,产销脱节,产品质量出现瑕疵,代理产品规格型号不全,交货周期延误等等。这些客观原因确实是存在着的,我们也都能理解。”
“可是我请大家想一想,”吴中的眼睛开始放光了,声音抑扬铿锵,“在强调这些困难的同时,扪心自问,我们现在的销售环境是不是比以往要好很多,市场需求是不是在持续激增呢?我想是的,我们竞争对手的销量在持续增长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嘛。可为什么偏偏我们却止步不前了呢?要我说,这里面主要是个工作态度问题”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坐在边上的孙纯一眼,只见孙纯头埋得低低的,手上不安地摆弄着那支签字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今天恶人我来做,你怕什么?吴中厌恶地想。
“因此,今天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在困难面前勇于承担责任,为公司排忧解难的同志,例如老韩师傅”吴中的声音里透着激动,摆动手臂,很有煽动性,“大家知道,韩师傅是咱们销售部的元老了,一辈子兢兢业业,认真负责,公司年销售额从刚开始的几万,几十万,一直到现在的上亿元,就是依靠他们这种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创造出来的。
昨天,他又表示,鉴于部门当前面临的这种困难情况,作为一个老员工,责无旁贷,愿意带头签下今年的销售承包合同,而且还主动给自己加了码,提高了5韩师傅,我在这里代表公司感谢您并转达杜总本人对您的谢意”
吴中说到这里,慢慢站起来,出征一般悲壮严整的样子,伸手示意池小茜。小茜正瞪着同样也是一双牛眼正准备着呢,会意忙从面前厚厚的一摞合同文本最上面掂出了两份,起身推到吴中面前。
吴中双手捧起两本《销售指标承包合同书》,郑重其事地对窝藏在角落里的老韩说,“韩师傅,请您再次确认一下,我现在可要签字了。”
老韩满脸窘态,慌忙将手上的烟头扔在地上,伸脚拧灭,晃晃地站起来,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底气明显不足,远距离向吴中大声喊,“领导指示签,咱就签呗。”
“好”相比之下,吴中这一句倒是中气十足,他拧开钢笔,弯腰伏在桌面上,,分别在两份合同上一挥而就,龙飞凤舞画上了自己的大名。
“韩师傅,现在该你了。”吴中脸上刚开始那会的疲倦一扫而光,现在是精神焕发,激情飞扬的表情溢于言表。
伴着多条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刺耳“吱,吱”声,人们很自然地给挤过来的老韩闪出一条通道,老韩走到吴中和孙纯中间,合同看都没看,只是一把翻到最后一页,瞅准了地方,趴在桌子上,快速地拿起笔草草划拉了几下。紧接着逃难似的,匆匆转身就要往回跑,吴中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老韩一只胳膊,急急地说,“韩师傅,别急呀,拿走一份啊。”
“呕,忘了忘了。”老韩搔了搔头皮,从桌面上抄起一份,顺手卷成一个圆筒,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可能显得有些怯战,自我安慰道,我心虚什么?反正是有那张塑料名片和吴中给保着。于是就拔起胸脯,凯旋而归一般,摇摇晃晃稳步穿过人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韩师傅,行啊你”边上有人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有些不怀好意地夸他。
“嗐,胳膊扭不过大腿,反正最后也要签,争取个主动呗。【叶*子】【悠*悠】”老韩故意抬高声调,象是半无奈,半得意地嚷嚷。
在老韩师傅地带动下,会场里开场时的沉闷气氛已经出现逆转,不少人交头接耳“嗡嗡”地小声议论着,还夹杂着很大声咳嗽和“滋滋”饮水的声音。此时有一位坐在前排的资深中年女销售员声音比较突出,“请问二位经理,今年的信息费到底还涨不涨?”
“是呀,少给客户信息费客户可不干”,“销售指标涨了,这信息费也应该涨点嘛,要不真没法做了。”有人借机壮起胆子,打算发难。
听着这些无理加无耻的混帐逻辑,孙纯厌恶地抬起头,逐一打量着那些人,心想,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人的眼睛里除了钱,别的都是狗屁好,这要群殴的场面看你吴中怎么收拾?
吴中确实有些是被*在那里了,这些人此时愚不可及地竟敢在部门大会上公然跳出来,与其说是自杀,还不如说是在找死这种场面要是被哪个傻瓜或别有用心的人用手机当场拍摄下来传播出去,明天纪检就得来人
“诶——,大家不要嚷嚷,有什么话一个一个好好说”吴中的声音在这股骚动的暗流中显得是那么微弱和无奈,他连着喊了好几声,可是反馈回来得却是更加嘈杂地反击。他注意到,已经开始有人不客气地对着老韩指指点点了,老韩四面楚歌却毫不畏惧,脸红脖子粗地在同时与几方激烈抗辩着。
**群众争取自身权益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触发吴中灵机一动——嗯,何不把原来剧本中的第三场戏提前一幕上演?
吴中脸涨得通红,逐渐转为铁青,他肥厚的手掌使劲“啪——啪——”拍打着桌面,厉声断喝,“静一静静一静有话好好说。”
周围肆无忌惮喧闹的人们,终于准确无误感受到了这突然降临的双重强烈信号,一下就被震住了,三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吴中,场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有话好好说说嘛,一个一个地来。”吴中牛眼眯缝着,强装出笑脸,尽量用亲切的语气说,“这么吵,我什么都听不清楚。”他环视全场,最后眼光落在了正翘着二郎腿,满脸不屑表情的王文虎身上,“王文虎,你有什么说的?”吴中似乎很随意地问,可是边上的孙纯却象是被马蜂蛰了一下似的,激灵一下,两眼死死地盯着他。
吴中是老江湖,一般正式场合说话都至少要准备好接下来的两句,他问王文虎有什么说的,其实是要准备向他发难了。
如果王文虎回答,没什么可说的,他接下去就准备要问,既然没什么可说的,那为什么顶着不签合同?借机发难。如果王文虎有话要说,肯定是越说越反动,那还是找死
除非出现了小概率事件,就是王文虎事先已经得到风声,突然宣布缴械投降,痛心疾首地声明自己决心迷途知返,坚决拥护合同各项条款,半途解套。要是这样嘛,今天只能暂且饶过这个名副其实的“老油条”但孙纯嘛,对不起,杜总知道后肯定是要他来“顶缸”了。不过一般来说,孙纯是不大可能会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王文虎而牺牲自己远大前程的,他有这个把握。
王文虎看见吴经理貌似关切地第一个就征询自己的意见,心里涌上几分得意,他今天还确实是有备而来的,不慌不忙地说,“经理让说,那咱就说几句。”说着在桌上摊开笔记本,瞄了一眼上面昨天晚上拟好的发言提纲,操着一口舌头怎么也捋不直的北京土话,又开始他那一套不着边际的絮叨,“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销售一部这段时间完成的主要销售情况,成套设备方面,实现了合同额1180万元,回款率是57……”
“你说这些干什么?”吴中打心眼里恶心他这一套避重就轻的老把戏,停下了手头上的记录,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你就说说你对签承包合同的意见,简短点。”
王文虎摇头晃脑刚说了个开头,以他的思路,是先要摆摆成绩,再渲染一番困难,最后才是借机要价,可没成想才开始就被吴中不客气地当众给掐断了,便有些难堪,窘着脸急急地说,“那好,我就简短点。还是那句话,好好干呗,要是能多卖东西,谁不乐意呀?我们绝对是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这合同不就是一张纸嘛,该卖不出去还是卖不出去,我看签不签也不大吃紧……。”
“王经理,你这是什么态度?”吴中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声色俱厉地高声打断他,“我刚才才说完,咱们销售部能有今天的成绩,全是凭着兢兢业业,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你本人身为分部门领导,竟这样推三阻四的,一贯对公司布置的工作消极软抗,怪不得你们今年的业绩下滑得厉害”
大家没想到吴中忽然一反常态,语调刻薄,口无遮拦地当众斥责王文虎,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便都全神贯注起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气氛显得挺紧张。
“我……我……我这也是从实际出发,对工作负责的态度”王文虎这个蠢材,真的没有料到接下来的严重后果,结结巴巴本能地还想要抢白几句,“哪有这么下指标的?不考虑市场变化因素,往下面硬压。”
“市场莫测,难道就你知道?难道老韩就不知道?就你特殊?”吴中连着三个反问,态度十分强硬,目光锐利地射在王文虎脸上,“你这样一味地强调客观因素,推卸责任,还怎么能伏众?怕有压力,怕担担子,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吴中停了一下,忽然舒缓了语气,好象很无奈般地轻轻叹了口气,很关怀的样子,“我看你这个分部经理暂时就不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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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当众解除一位分部门经理的职务,这在中天公司历史上还是首发王文虎懵懵地被定格在座位上,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耳朵里却实实在在不断灌注进FAN们对自己的关爱。
“你说什么——?”王文虎这家伙现在肯定是已经脑残了,他还要让吴中再次亲口确认一下,二次受辱可能就有点跌宕起伏的感受了吧,可要是真的柳暗花明了呢?
“文虎哇,”吴中慈祥的声音带着磁性,“我们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工作总得要继续做下去呀。不过这也是为了你好嘛,压力太大了,对身体不利,适当地休息休息不也是挺好吗?”
“你**,让你休息你乐意呀?”王文虎差一点就憋不住要骂出来,但是人毕竟还是不同于禽兽的,适当地还是知道些礼义廉耻的,咱们中国素来就号称是“礼仪之邦”嘛。
“吴经理,孙经理,你们这么做公司同意吗?”王文虎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理智,明白自己当前只能直面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他故作镇定站起来,脖子梗梗着,语气强硬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这下他又犯了一个错误,实在是不应该把孙纯这个“大炮”也捎上。孙纯听着真是别扭,心想,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急了乱咬,本来我是局外人,你偏要把我往对立面上推,好,今天咱们先不计较,以后再慢慢地品。
“我是部门第一负责人,对工作负全责”吴中沉稳地坐在座位上,稳如泰山,早已打好的腹稿,说起来很轻松,“会后我会通知公司管理部,报请杜总批准正式下文。”
“好,我等着”王文虎再次从牙缝里恶狠狠挤出一句,合上笔记本,丢进公文包,转身“咣当”一脚踢开椅子,穿过人丛中自动闪开的一条胡同,大踏步走向门口,很响亮地“咣当”一声摔上门,落荒而逃。
吴中看着王文虎甩背离去的后影,显出一脸的无奈和困惑,似乎是说,太没有风度了吧,就这么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其实吴中心里当然有底,组织原则他是绝对知道的,官场潜规则那也是了熟于心。
他昨天晚上就与远在西北的另一位经理陆乘风通了电话,向陆乘风通报了他与孙纯共同作出的这个重要决定。陆乘风在电话那头,也是感觉事发突然,不置可否随便支吾了几句,他也知道,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王文虎再得罪吴中一次,而且一部本是孙纯的势力范围,关自己屁事,总之,没有说不同意就是同意
今天早上,吴中一上班就跑到办公室觐见了杜总,寻求领导撑腰。果然,杜小军听说吴中请命要办王文虎,连深沉都不装了,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给了他尚方宝剑,“吴中啊,不要有太多的顾虑,心底无私天地宽嘛,只要是对工作有利的,我们就要义无反顾地做下去,当前的中心任务就是要创新,要有魄力文件你现在就写,我当场签,争取下午就发出去。”
接着他又语重心长地进一步从理论上给吴中找到了依据,“我们**人是最讲求实事求是的,不能与时俱进的人,就是要拿下,只要是从工作角度出发,相信谁都说不出什么来!如果有不明真相的非议,我给你做解释工作。我这里还得借用一下你的名言呀,在斗争中成长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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