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形:“早听说薛姨妈家的宝姐姐要来,现在又有一位林妹妹要来咱们家,家里头姐姐妹妹们多了,可真好。”
贾政把脸一拉,就要捶他。
贾母连忙护着宝玉:“政儿别闹,宝玉是小孩子,你别动不动就打他,吓得他见了你如同耗子见了猫!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的教给他,除了打就是打,你老子但年是这么教你的?”
贾政这叫一个气,他自认为年轻时没有宝玉这样混账,只是板着脸数落道:“你到了长公主驾前,不许混叫什么姐姐妹妹的话,那是大大的违礼!
如今能称她一声妹妹的,只有当今和皇后,你算什么东西!
若敢再胡说,触怒了长公主传到当今耳中,我只拿你在午门外打死了账!”
贾母又骂儿子:“你算什么东西!子不教父之过,宝玉有哪里不好,尽是你的过错!”
贾赦只是再旁边懒懒的看着,没什么可说。
贾政心里这叫一个气,又只好道:“母亲说的是。”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八月二十日,薛夫人带着宝钗、薛蟠,来到了贾府。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
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忙又治席接风。
宝玉这些天都被父亲拎着戒尺逼着读礼记,好好记住该怎么在长公主面前奏对,不许给爹丢人。一见到宝姐姐,如同久旱逢甘霖,情不自禁的喜欢这位温柔可亲的大姐姐。
宝钗心里满含心事,只悄悄寻了无人的时机,勤于练武。
王夫人私下里对妹妹说:“你叫宝钗好生准备,过些日子我外甥女要回来省亲,宝钗既然是待选,现在能早早的见一面长公主,留个好印象,一切都好办。”
薛姨妈感激不尽,又心中庆幸,回去之后就对宝钗言道:“你瞧,多亏咱们提早上京来了,若等邻近待选之日才来,岂不是错过良机。
长公主去舅舅家省亲,一年能有几次机会,阿弥陀佛,这就叫咱们赶上了,岂不是老天保佑!”
宝钗淡淡道:“时也命也,运也。”且看吧。
她现在为难的是另一件事,自己居家上京,不知道师父知道不知道。我该亲去见她,好吧,现在虽然能翻墙离开,但……怕在路上遭遇不测,或是在京城中迷路,找不到师父的住所。应派人去告知她,也不知道派人去送信是否稳妥。
母亲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哥哥就来了。
薛蟠兴冲冲的说:“宝钗,我想了一日,既然我习文不成,还是去练武吧,日后花钱买个武官做,隔几年活动活动,逐步升迁,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宝钗面露难色:“哥哥,你可要选定良师。”
总觉得我哥哥练武之后回去更加认真的吃喝嫖赌。
他原先文不成武不就,全仗着家产和家奴去惹是生非,一旦有了武功……
薛蟠误以为妹妹担心自己遇上不良的师父被人哄骗,便笑道:“你放心,我心中早有打算。”
“哥哥有什么打算。”
“昔年和老冯一起吃酒的时候,他说起过许多老镖师做到四五十岁,就请辞离开镖局,被富贵人家的子弟请去教习武功、或是操练家丁。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薛蟠兴致勃勃:“我觉得不错,镖师自身的本事一定过硬,不比那些徒有虚名的枪棒教头,没本事的镖师早就被砍死了。他们走南闯北,经多见广,各种坑蒙拐骗的手段都知道,可以帮我防备别人。”
宝钗惊讶道:“哥哥说的很是。”
薛潘大为得意:“我自去寻访良师,你好生准备待选,不必担心我。”
八月二十五,皇后娘娘降旨,三日后,八月二十八,玄真长公主省亲。
她特意派人去御膳房请文四姐过来,然后得知……文四姐今天没来。
八月二十六,文四姐去了御膳房,立刻被皇后召去,得到了一套女官的衣裳和新职业。
皇后道:“从今开始你就是长公主正式的老师和女官,二十八日黛玉会去荣国府,你陪她去,荣国府的人若有什么不敬,你要呵斥她们。”
文四姐模仿着哥哥的样子,露出一个和善的(毛骨悚然)的微笑:“娘娘放心,谁敢对黛玉不敬,我一嗓子就能吓死他。”
皇后本来挺放心的,听了这话才觉得不放心,赶紧让女官给她进行紧急培训——这话听着都可怕。
如果有人无礼,她应该说‘放肆!不得在公主驾前无礼!’,不能说‘麻痹小兔崽子找削!’
如果有女眷拉着黛玉不松手,她应该说‘请公主升座’,不能说‘你特么的给老娘撒手!’
如果有男眷冒进,虽然黛玉还是个小孩子,不用太在意男女大防,但她也得把距离控制住不能靠近她身前一丈处。端庄高冷的拦一下就行了,不要直接上脚踹。
如果有人说了黛玉无法做决定或是让黛玉为难的事,她应该说‘此事不应由长公主做主,需禀明圣上、娘娘才行’,不能说‘我屮艸芔茻,别特么瞎逼逼,滚犊子。’
文四姐本来颇为不爽,心说我没有辣么粗鲁,我会装相。
但还是认真的上完课,打算不管有用没用,先学会了再说,不能给黛玉丢脸。
然后,被皇后派来讲课的女史才讲道:“按礼说,长公主比荣国府的宅眷高贵许多,但按照血缘来说,她又不能受她们的大礼。所以,荣国府众人需在门口跪迎,待入内见礼时就不必再跪了,但还是需要对长公主行礼。长公主毕竟年幼,可能会控制不住情绪,要向外祖母行礼,到时候你得拦住她。文师父,你不说话也成,一旁自有昭容女官代为应答。”
文四姐点点头:“噢。”她心说,控制不住情绪?
呵呵,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小娘们太小瞧我徒弟了,前天她把法宝擦洗了一边,当着我面磨了半天宝剑,提到荣国府的时候只想着诱捕警幻。然后还被我哥哥哄住了,认为荣国府中有淫祀,还打算带着姚三郎去夜探呢。
上完课又被皇后抓去换衣服,试了一套银灰色的女官制服,嗯,显得人更黑了。
又试了一套深蓝是、一套墨绿的,到底是深蓝色更好一些。
皇后心说:长公主身边可不能有个看起来蠢笨的女人!粗胖可以,也得英姿飒爽,精明强干。
八月二十八日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府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无人咳嗽。贾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
街头巷口,俱系围帷挡严。正等的不耐烦,忽一太监坐大马而来,贾母忙接入,问其消息。太监道:“长公主方去奉圣宫请安,说一会子话就蹬辇启程了。”
凤姐便先侍奉贾母和王夫人用饭,再去门口等。用罢早饭,贾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贾母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半日静悄悄的。
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帷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
一对对龙旌凤旗,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贾母等连忙路旁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来。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于是抬舆入门,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领长公主下舆。
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
黛玉微微一笑,在心里问:“三郎哥哥,有警幻的行踪吗?”
姚三郎回答道:“暂时还没有,不过你放心,碧卢师兄已经种下‘漫天罗网’,把荣国府全都包括在内,一旦有异样的波动,我们会立刻知道。”
断了连系之后,碧卢师兄盘膝坐在树上嗑瓜子:“你还真放心他们见面,你林妹妹还真和宝玉有一段情缘,唉。”
姚三郎咬牙切齿的笑:“我知道,无闷师兄算出姻缘之后,我就命□□去找卓先生商议。他收了我的好处,果然为我说话。”卓先生说荣国府阖家上下,盯上的都是公主之尊,黛玉听了这话,不寒而栗,绝不会对他们产生亲近之意。
这才从新登辇,到了贾母内室,再叙家礼——黛玉只刚弯了弯腰,文四姐和昭容女官来拦她,贾母等人连忙下跪。
黛玉见到外祖母并不觉得十分可亲,卓先生那番话叫她心里生寒,总怕被人当做踏板,却还是有些激动,微微红了眼圈,叫道:“外祖母。”猛然间想起母亲,想起自己好端端的被人算计,忍不住落下泪来。
贾母哭道:“长公主切莫悲伤,保重贵体。”
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
黛玉稍稍哭了十分钟就止住泪,又问贾母身体如何,说起自己上次见面时不认得她,急着去听经,有些失礼。
贾母哪敢让她承认自己失礼,连忙哄了一番,叫她转悲为喜。
凤姐连忙捧茶果,服侍左右。
王夫人为儿子和妹妹考量,有进言:“长公主,小儿宝玉,妹妹薛夫人、薛宝钗尚在外候旨,因外眷无职,未敢擅入。恳请公主召见。”
黛玉本就是为了见贾宝玉而来,要看看这是怎么样一个三头六臂的家伙,竟能令妖仙为了他的前程疲于奔命,只是稍一思量,就准许了。
见宝玉宝钗在薛姨妈身后并肩而来,姣花软玉一般,倒好像两个女孩儿。
那宝玉穿了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若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果有妖孽从中作祟!
那宝钗穿了蜜合色小袄,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玄真长公主看了宝钗的样貌,到不觉得如何,只是忽然看出宝钗的步伐铿锵有力,与旁边那娇弱绵软的小公子不同,好似练过武一样。黛玉仔细观察,才发现此女举手投足都与别人有些不同,似是略通拳脚,便有心试她一试。
长公主高踞宝座,两旁的女官端庄大方,有个黑胖的女官不怒自威。
三人欲行国礼,亦命免过。
宝钗抬头一看,便觉心惊胆颤,那端身立在长公主身边的,不是文四姐还是谁?
黛玉微微一笑,对宝钗道:“薛姑娘,你过来。”
薛宝钗走上前去:“公主有甚么吩咐。”
不料想宝玉也凑过去,虽然被父亲耳提面命了几句,不敢乱叫公主妹妹,却还是忍不住亲近之意,盯着黛玉目不转睛。
文四姐有心说她一句,又想起此时此刻是黛玉的主场,自己应当乖乖闭嘴。
黛玉拉起宝钗的手,仔细看她手上的薄茧,不是练字留下的,又暗暗扣住她的脉门,微笑道:“你今年几岁?”
不是我吹,黛玉如今已经练至返璞归真的境地,又端坐不动,宝钗真看不出她也会武功。
薛宝钗恭顺的回答:“回公主的话,小女年方九岁。”
黛玉点点头,轻声道:“合字。”(你也是道上的)
薛宝钗惊的手一抖,答道:“合字,攒儿亮。”(是,您真有本事。)
众人:啥?(⊙o⊙)!
黛玉惊讶的笑了:“太岁减着,半开眼罢了。尖斗使的好亮青子。”
(我年岁小,一知半解罢了。姑娘,你用的什么兵器?)
薛宝钗躬身,答道:“银青,磨头拉挂子。太岁海了不过是空子。”
(我用刀,师父是个镖师。我痴长几岁,却什么都不懂。)
文四姐直翻白眼,这俩货就这么光天化日的说唇典……算了,旁边这几个傻娘们听不懂。
但是,如果有人问你俩说的什么话,什么意思,你怎么解释啊我勒个去!
你们才学了几天唇典,怎么用的这么顺口?
贾母经的多见的广,很好的保持了一个——假装平静的状态。实际上惊呆中。
邢王二夫人、薛姨妈真正惊呆中,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宝玉嚷了出来:“宝姐姐,你和,和公主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黛玉懒懒的瞥了他一眼:“江南土话罢了。”
宝钗赔笑道:“长公主说的很是。这原是古书中所记,现今已失传的古话,长公主真是博览群书。”
救命,我娘就在旁边坐着呢,她嫁去江南了!她知道这不是江南土话啊!
文四姐心里给她鼓掌:真能胡扯!她道:“尖斗响儿,磨头若知吾攻。”
(姑娘你真叫人佩服,你师父知道了肯定会恼恨,呵呵哒~)
宝玉心中起疑,自己看遍杂书怎么没听说过这种话?转念一想,自己也不算看遍杂书。
薛宝钗答道:“戗儿的戗,末升点。多早晚碰盘。”
(师爷,别说出去,过两天我就去见她们。)
黛玉心里头记着她的名姓,又奇怪她是哪位师姐的徒弟,回去问师父就知道了,不再多说什么。问宝玉:“你素日读什么书?”
宝玉当即红了脸,他不过只有《学》《庸》《二论》是带注背得出的。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夹生的,若凭空提一句,断不能接背的,至《下孟》,就有一大半忘了。
道:“只是家常的课业,《四书》《左传》《国策》《庄子》,罢了。”
黛玉瞧了瞧师父,当即笑了:“你才几岁,能学到这些已然不错。素日里信佛还是信道?”
这话是师丈要她问的,大人通常机敏狡诈,小心谨慎,不好问出实话来,只有小孩子才好下手,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防备,兴许随便一问就能探听出大事。
宝玉果然说道:“我偶尔跟我娘拜拜佛,看佛经,也看道经。”
黛玉又从老庄入手,跟他闲谈几句。